|莫斯科以東八百公裏|3月16日|(第4/4頁)

巴薩洛夫撓撓肚子。

“我帶你們看看房間。”

房間很小,兩張單人床拼成一張雙人床,兩張床之間露出一條縫隙,兩張床墊都往下陷。壁紙鼓起許多泡泡,就像青春期少年的皮膚,一摸上去油膩膩、黏糊糊的。裏奧估計這一定是做飯的油煙,因為臥室就在廚房上面,透過地板縫隙就能看到廚房,廚房裏的所有氣味都透過縫隙飄到房間裏——比如烹煮的內臟、軟骨和動物脂肪等各種氣味。

內斯特洛夫要求巴薩洛夫騰出房間,這些床鋪和這間房間一直是他的員工在使用,據說是那些為顧客提供服務的女性員工。但他無法拒絕這個要求,因為他不是這棟建築的所有者。而且,為了做生意,他也需要和民兵搞好關系。他們知道他賺錢,只要他們也分得一點好處,就都萬事大吉。這是一種不公開的、非正式的封閉體系。如果真相敗露,他對自己的這兩位客人感到有些緊張,聽說他們曾在國家安全部工作。這讓他不敢像平常那樣造次,他向下指指門廳裏一扇半開的門說道:

“那是浴室,我們在室內只有那一個浴室。”

瑞莎想打開窗戶,但窗戶被釘死了。她盯著眼前的景況,破爛不堪的住房,臟兮兮的積雪:這就是家。

裏奧感覺到有些疲憊。當還只是一個想法的時候,他就能夠去處理這次蒙羞事件,但是現在這個想法已經落實——就是這個房間,他只想睡覺,閉上眼睛,將世界關在門外。由於必須得回到外面,他將盒子放在床上,他的眼神躲著瑞莎,不是出於憤怒,而是出於羞愧。他一言不發地走出房間。

汽車開到該鎮的電話局,他們將裏奧帶進去,有幾百個人在排隊等待他們的指定時間——兩分鐘而已。這些人當中,大多數人都是被迫拋家棄子來到這裏工作,裏奧可以理解這幾分鐘有多麽珍貴。內斯特洛夫無須排隊,直接走進小隔間。

他撥通電話,與電話那頭說了幾句話,裏奧聽不清內容,之後他將聽筒遞給裏奧。裏奧將聽筒擱到耳朵邊上,等著那頭說話:

“住宿怎麽樣?”

是瓦西裏,他接著說道:

“你想掛電話,是不是?但你不能掛,你連掛電話都做不到。”

“你想幹什麽?”

“保持聯系,這樣你就可以把那邊的生活告訴我,我把這裏的生活告訴你。在我忘記之前,我要告訴你,你為你父母安排的那間舒服的公寓已經被收回了。我們已經在別的地方找到更適合他們身份的公寓,也許稍微冷一點,擁擠一點,當然也很臟。他們現在和一個七口之家住在一起,我想,其中有五個是小孩子。順便提一下,我不知道你的父親患有嚴重的背痛毛病。很遺憾他退休才一年就不得不回到裝配線上工作:你要是不享受自己的工作,一年感覺就像十年,但你很快就明白其中滋味了。”

“我父母是好人,他們都很努力工作,他們也沒有傷害過你。”

“但我還是要傷害他們。”

“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道歉。”

“瓦西裏,對不起。”

“你甚至不知道你在為什麽道歉。”

“我曾虧待過你,對不起。”

“你為什麽道歉?說具體點。你的父母就靠你了。”

“我不該打你。”

“你說得不夠誠懇,你要盡量說服我。”

裏奧感到絕望,聲音在顫抖:

“我不明白你想要什麽,你擁有一切,而我一無所有。”

“很簡單,我想要聽你懇求。”

“我求求你,瓦西裏,聽聽我的聲音吧。我在求你,放過我的父母親吧,求你……”

瓦西裏已經掛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