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大人物商議(第3/10頁)

“好了,好了,就算喬治以前是個壞小孩,”恩德比最後插嘴,阻止他繼續發言,“問題是,難道他亂撒過銀子嗎,還是因此背著良心發財了?該輪到大英帝國請客了吧。”

接獲邀約,殖民部威布漢正式起立發言,陪同的人有身穿教堂風琴褐色的女士以及姜黃發色的助理。助理的年輕臉孔已擺出勇於護主的態勢。

有些人一開始思考,往往忘記時間,威布漢就是這種人。“對,”思考了一世紀,他才開口,“對。對。可以的話,我希望先從錢開始談起,和拉康一樣。”至此明朗化的是,他認為此報告進犯了他的領土。“因為錢是我們目前惟一能查的線索。”他語氣尖銳,翻過档案夾裏的一頁。“對。”之後又是一段永無止境的沉默。“你這裏說,這筆錢最先從巴黎流向萬象。”停頓。“然後俄國人等於是改變方式,可以說,改由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渠道支付。漢堡加萬象加香港的組合。可以說,復雜得無以復加,無所不用其極的逃避。我們先把你的說法當真來看,好嗎?可以說,同樣款項,不同來源?對。他們為什麽那樣做,你有什麽看法?”

對口頭禪最敏感的吉勒姆記下,可以說。

“隔一段時間更動固定方式,是很合情合理的做法。”史邁利回答,說出報告裏已提出的解釋。

“情報手法,克理斯。”恩德比插嘴。他喜歡用術語。表情依舊乖順的馬丁台爾對他投以景仰的眼神。

威布漢再度慢條斯理熱身起來。

“我們應該從柯做的事來探討。”威布漢高聲說,帶有費解的熱誠,指關節在綠布上嗒嗒敲。“而不是看他得到了什麽。我的論點在此。再怎麽說啊,那錢又不是柯自己的錢,對吧?法律上來說,跟他沒有關系。”這個論點引來一陣迷惑的肅靜。“第二頁,最上面。錢全存在信托裏。”眾人紛紛伸手翻開档案夾,惟有史邁利與吉勒姆例外。“我是說,不只是一毛錢未花,本身就有點怪異——這一點稍後容我再談——根本算不上是柯的錢。錢存在信托裏,領取人出面時,不管是男是女,錢才歸這人所有。可以說,領取人出現前,錢是信托裏的錢。所以,我想說的是,柯做錯了什麽事?開了信托賬戶嗎?又沒有法律禁止開信托賬戶。家常便飯。特別是在香港。信托的受益人呢?可能住在隨便一個地方!莫斯科啦,或是廷巴克圖14……”看來他想不出第三個地名,所以說不下去,讓姜黃頭發助理不甚自在。助理對吉勒姆怒目相向,仿佛想挑戰他。“重點是,對柯不利的地方是什麽?”

恩德比拿根火柴湊在嘴邊,以門牙卷動著。或許是察覺到對手說得有道理卻詞不達意——而他的專長卻往往相反——因此取出火柴,看著潮濕的一端沉思。

“拇指紋呢,又有什麽關系,喬治?”他問,或許是趁機挫挫威布漢的銳氣,“像是小說家歐本海姆寫的東西嘛。”

吉勒姆心想,倫敦上流口音,是語言崩盤的最後階段。

史邁利的回答所帶的感情,大約可比擬報時鐘。

“中國沿海使用指紋來從事金融活動,由來已久,因為舊時文盲到處都是。很多海外華僑比較喜歡英國銀行,不喜歡華人銀行,這種賬戶的結構一點也不特別。開戶時沒有指定受益人,以視覺方式驗明身份,例如從中撕開鈔票,或以左手拇指蓋印,因為右手經勞動的磨損比左手嚴重。只要開信托賬戶的人保障受托人不受意外支付或不當支付的風險,銀行不太可能過問。”

“謝謝你,”恩德比說,繼續以火柴棒挖嘴,“我猜大概是柯自己的指紋吧。”他暗示。“沒人規定不行吧?這樣看來,錢的確是他的沒錯。如果他既是受托人又是受益人,錢當然是他自己的。”

對吉勒姆而言,這件事已出現相當荒誕而錯誤的轉折。

“那只是純粹臆測而已。”過了尋常的兩分鐘沉默後,威布漢說,“假設柯是幫朋友一個忙。只是暫時假設而已。這個朋友是個騙子,或是隔好幾層關系跟俄國人做生意。華人啊,最喜歡搞陰謀了。可是說,用到所有詭計,連心地最善良的華人都一樣。柯也是,我敢擔保。”

姜紅頭發男孩首次開口,正面支持老板的論點。

“這份報告依據的是謬論。”他唐突地宣布,對象是吉勒姆多於史邁利。吉勒姆心想,十六歲的清教徒,以為性愛傷身,以為間諜行動有違道德。“你們說柯拿俄國人的錢,幫他們辦事。我們說,沒有證據顯示如此。我們說,信托可能含有俄國人的錢,不過柯和信托是不相幹的兩個個體。”憤慨之余,他的發言拖得太長。“你們談的是有罪。我們呢,則認為柯沒有觸犯香港法律,應該享受殖民地子民應享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