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再談賽馬經(第4/11頁)

將香港的中國海空公司與萬象的印支包機公司聯想在一起,彼得·吉勒姆認為非常困難,但傑裏聯想起來則比較輕松。閱讀中國海空公司的簡介時,傑裏看得津津有味。簡介將該公司描述為“於東南亞戰區廣泛從事貿易與運輸工作”,包括稻米、海產品、電器、柚木、房地產與船運。

在陸克的分社叨擾時,他采取更大膽的一步:刻意以最湊巧的方式發現德雷克·柯的姓名。沒錯,他是利用檢索卡調查過柯的背景。碰巧是在檢索香港十幾二十位華人富豪時順帶一查;碰巧是他向華人女職員詢問,她認為誰是最國際化的華人百萬富翁,問得落落大方。盡管德雷克或許並非名列前茅,只消稍微提示,就從她口中套出這個大名,隨後也調出這人的資料。的確,他早已向庫洛抗議過,這人眾所周知,雕蟲小技就能追查出其人其事,感覺不到成就感,甚至有點如夢似幻。傑裏與蘇聯情報員接觸的經驗有限。蘇聯情報員的地位通常較低。相形之下,柯有如巨無霸。

傑裏心想,讓我不禁想起老爸杉波。忽然想起兩者近似之處,這是第一遭。

最詳細的資料出現在一份光鮮的期刊《金東方》裏,如今已停刊。停刊前最後幾期之一,刊出長達八頁的專題報道,附有插圖,標題為“南洋紅騎士”,探討越來越多海外華僑與中國大陸進行貿易,獲利頗豐。這些華商一般稱為肥貓。就傑裏所知,南洋指的是中國以南的領域,對華人而言,暗指遍地黃金的祥和國度。接受專訪的名人各占一頁,附上一張相片,背景是個人財產。接受采訪的名人有曼谷人、馬尼拉人,也有新加坡人,代表香港的是“備受愛戴的體育界人士,也是香港賽馬會的理事德雷克·柯先生,中國海空股份有限公司總裁、董事長、總經理兼最大股東”。他與愛馬“幸運納爾森”合照,時間是愛馬在跑馬地凱旋一季後。馬名一時之間鎮住了傑裏的眼睛。父親居然以死去兒子的名字來為愛馬命名,令他覺得毛骨悚然。

相片中的柯,比《香港名人錄》的平板大頭照透露出更多信息。柯顯得神情愉快,甚至可說是神采飛揚,盡管戴了帽子,看來像頂上無毛。這頂帽子是現階段讓他最感興趣的對象,因為以傑裏有限的經驗來看,他從未看見任何華人戴過這種帽子。帽子屬於貝雷帽,斜戴,讓柯有如英國軍人與法國洋蔥販的綜合體。然而最重要的是,這帽子讓他顯出華人身上最罕見的特質:自我嘲諷。他顯然身材高大,身穿巴寶莉名牌風衣,纖長的雙手如樹枝般伸出袖口。看來他真心衷情愛馬,一手輕松搭在馬背上。記者問他,一般認為經營帆船隊無利可圖,為何他仍執意經營,他的回答是:“我們是潮州來的客家人。我們呼吸的是水,栽種養殖也靠水,睡也睡在水上。出海是我與生俱來的本能。”文章也提到,他喜歡描述一九五一年自上海前往香港的那段往事。當時邊界仍開放,移民管制尚未實行。盡管如此,柯仍選擇開著捕魚用的帆船前行,不顧海盜、海上封鎖,以及惡劣天氣。這種做法至少也算是特立獨行。

“我這人很懶,”報道引述他的話,“如果有風吹,免費推著我跑,我幹嗎走路呢?我現在擁有一艘六十英尺的動力遊艇,還是喜歡海洋。”

文章表示,他的幽默感人盡皆知。

優秀的情報員,必須擁有娛樂價值,沙拉特的老大說。莫斯科中心也深知這一點。

傑裏趁無人觀看時,漫步走到檢索卡邊,幾分鐘後抱了厚厚一档案夾的剪報,主題是一九六五年一樁股票弊案,柯與一群潮州人涉案。不出人所料,證交所進行調查後不了了之,因此歸档擱置。翌年柯獲得大英勛章。“想買通人的話,”老爸杉波以前常說,“一次買個徹底。”

陸克的分社聘請了一批華人研究員,其中有位名叫占美的廣東人,喜好交際應酬,經常出沒外籍記者俱樂部,經常有人以華人行情付費給他,請他對中國事務發表預測。占美說,汕頭人獨樹一幟,就像“蘇格蘭人或猶太人”一樣,吃苦耐勞,向心力強,節儉得令人不敢恭維。汕頭人喜歡住在海邊,受人迫害、鬧饑荒或是債台高築時,方便逃命。他說,汕頭的婦女是熱門媳婦,因為不但長得美,個性勤勉節儉,床笫之間也如狼似虎。

“閣下是想再寫一部小說嗎?”小矮人問得親密。他走出辦公室,看看傑裏正在做什麽。傑裏本想問他,為何汕頭人會從小在上海長大,但繼而一想認為不妥,將話題轉到較不敏感的方向。

隔天,傑裏借來陸克的老爺車。他帶了標準大小的三十五厘米相機,開車至赫蘭道,位於淺水灣與赤柱之間,是百萬富翁聚集之地。他故意學很多沒事找事做的觀光客,在此處別墅外徘徊引頸。他掩人耳目的說法,仍是為史大蔔撰寫香港富豪的深度報道。即使是現在,即使對他自己,他也幾乎不會承認專為德雷克·柯而前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