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圓場移師(第4/9頁)

庫洛再度說出發射令,俱樂部也重新踏上追求智慧之路。事實上,陸克所謂的間諜大獨家,往往了無新意,線索也總遭摒棄。離開越南後,愚蠢的他每翻地毯必見下面密藏間諜。他相信全世界由間諜宰制,因此一有空閑,如果沒喝醉,大半時間就在香港無數偽裝薄弱的中國觀察家身邊打混;更糟糕的是,他也與小山上偌大美國領事館裏的寄生蟲為伍。若非這天大家無精打采,這件事或許就此畫上句點。結果小矮人發現耍寶的機會,抓住不放。“說來聽聽嘛,小陸,”他建議,雙手娘娘腔似的朝上微扭,“他們要賣巍安居,是連內容一起賣,還是只賣現有建築?”

這問題為他贏得滿堂彩。怎樣的巍安居價值如此高,是帶有機密,還是不帶機密?

“是不是連西辛格少校一塊兒賣?”南非攝影記者追問。他的嗓音單調平板,仍引來笑聲,只是感情成分較低。這位攝影記者是喜歡攪局的角色,小平頭狀似餓殍,而臉上坑洞看似他樂意出沒的戰場。他來自開普敦,不過大家稱呼他“尋死匈奴”。有此一說:他終將為每個人收屍,因為他總是靜悄悄地挨近他們。

接下來幾分鐘話題岔離,陸克的高見完全淹沒在一連串有關西辛格少校的故事,還有模仿西辛格少校的表演裏,除了庫洛之外,大家欣然加入。有人憶起西辛格少校最初登港時身份是進口商,在碼頭附近用了一些笨借口掩飾身份;可惜六個月後旋即調任軍職,領著一批士氣低落的職員與養尊處優的文弱秘書,移師至上述間諜機構接替某人的職位,這事令人百思不解。眾人特別描述了一對一的午餐會,如今讓大家恍然大悟的是,原來在座幾乎每位記者皆曾於不同時間點分別受邀。這些餐會結束前,主人在觥籌交錯間費力建議,所用的語句如:“你聽好喲,老頭子,萬一碰上了一個珠江過來的有趣的潮州人,你知道吧,就是關系良好的人,懂吧?——非記得巍安居不可!”隨後亮出神奇的電話號碼:“直通我辦公桌,不經轉接,沒有錄音,完全沒有。”——六七名記者似乎將這段記載於個人日記中:“好,寫在袖口上,假裝是約會或是女朋友電話或什麽的。準備好了嗎?香港五〇二四……”

大夥一同朗誦完數字後沉默下來。某處時鐘響起,三點十五分。陸克緩緩起身,撣去牛仔褲上的灰塵。上海籍老服務生棄守酒架,伸手取來菜單,希望或許有人想點餐飲。一時之間,無所適從感襲上心頭。這一天的時光報廢了。打從第一杯琴酒就如此。後方傳來低吼聲,是搖滾客為自己點了一客分量可觀的午餐:

“還有,端一杯冰啤酒來,冰的,聽見了嗎,小子?冰冰涼涼的。快快!”警司與當地人應對有一套,每次皆用上這句貶義深重的話,惟恐對方不懂英文。現場再度陷入沉默。

“哇,小陸,原來如此,”小矮人邊說邊離開,“我猜你就是靠這個拿普利策獎吧。恭喜了,親愛的。年度最佳獨家新聞。”

“哎,你們這些人,全下地獄算了。”陸克漫不經心地說,開始往吧台移動。兩名面有菜色的女孩坐在吧台前,是陸軍眷屬,來酒吧釣男人。“積克·趙不是還亮出聖旨給我看嗎?不是寫著遵照女王指示?最上面還有個臭皇冠,獅子壓著山羊。嗨,小甜心,記得我嗎?我這種人,是以前在園遊會請你們吃棒棒糖的男人。”

“西辛格不接,”尋死匈奴手持話筒,以哀傷的語調吟唱,“沒人接聽。西辛格不接,值班也不接。電話線被切斷了。”由於情緒激動,或是由於意興闌珊,沒人注意到尋死匈奴剛才曾經悄悄溜開。

直至此時,澳大利亞人老庫洛按兵不動。現在他猛然擡頭看。

“再撥一次,笨蛋。”他命令道,口吻如新兵班長般嚴厲。

尋死匈奴聳聳肩,再度按下西辛格的號碼,有兩個人過去看他撥號。庫洛一動也不動,從他的座位靜觀其變。電話有兩部,尋死匈奴又試了另一部,結果卻一樣。

“打給接線生,”庫洛從眾人站立處的另一邊發號施令,“別學大肚皮的報喪女妖站在那邊。打給接線生,你這個非洲人猿!”

空號,接線生說。

“什麽時候開始的,老兄?”尋死匈奴對著話筒質問。

無資料可查,接線生說。

“大概是換號碼了吧,對不對,老兄?”尋死匈奴朝話筒咆哮,對象仍是那位倒黴的接線生。從沒人見過他如此投入。對尋死匈奴而言,人生是攝影機觀景窗對面的景象——這番激情只能歸因於台風。

無資料可查,接線生說。

“打給淺喉嚨,”庫洛命令,他這時已火冒三丈,“打給全香港每個該死的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