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黑暗的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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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麗婭與‘黑暗之王’訂立契約時,為了維護好‘不死性”,心裏有個大致框架。這座宅邸實際上就是在此基礎上建造的——”玄兒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環顧一下寬敞的房間。我一邊跟隨他的視線,一邊組織著自然浮現在頭腦中的詞匯。

“比起光明更愛黑暗。不斷地愛……為此而建造的宅邸。比起光明更傾向黑暗……將這種傾向貫徹到底的宅邸。”

“嗯,是的。”玄兒滿意地點點頭,“‘黑暗館’這個說法,不知是誰最早提出來的。不過說得很好啊!宅邸的外裝飾都是吞噬光明、否定光明的暗黑色。內飾和家具,原則上也都是無光澤的黑色。”

“還有紅色。”

“對。血的紅色。”玄兒會心一笑,“相對於建築的規模,窗戶既少又小,白天基本上也都關著百葉窗和防雨木板套窗,這都是因為厭惡光明。即便是室內的燈火,也故意盡量弄得昏暗。從明治後半期最早建造的西館和東館開始,這一基本框架從未變化,在十角塔、北館和南館等新建和增改的建築中也得到沿襲。這和那個叫尼克洛第的建築家的影響不在一個層面上。30年前達麗婭去世後,這也沒有改變。18年前燒毀後再建的北館也不例外。”

“厭惡光明,隱身黑暗……”

“這是在宴會最初幹杯時父親說的。你記得很清楚嘛。”

“啊……是的。”

——繼承達麗婭熱切的願望,相信她的遺言,直至永遠。

“我記得!”

——厭惡光明。隱身於遍布世界的黑暗中……這樣我們就能永存。

“光明——特別是太陽光,不好。它是個極其不懂風趣且居心不良的家夥。它進入任何地方,儼然一切都是自己的地盤,侵犯黑暗的安靜與平和。中也君,你不這麽認為?”

“啊!不,不過……”

我不知如何作答,不禁想起今年春天認識玄兒時,他在白山寓所中所說的話。

——陽光是個居心不良的家夥。

對,當時玄兒也是這麽說的。

——陽光下,人自然而然就“動起來”。其實這不好。過多的“運動”只會加速生命燃燒,所以……

所以他說“不喜歡太亮”。所以在白山寓所中,不論天氣好壞,也不管是否外出,幾乎整天都關著窗戶。

歸根結底,那也是從達麗婭那裏繼承的思維方式,還是加入了玄兒個人的理解呢?

——可以說這和我從小生長的環境有關系。我父母家就是這樣。現在就算想改變,也不會如願的。

真是這樣嗎?

所謂玄兒“從小生長的環境”也就是厭惡光明,隱身於黑暗,以“不死之血”期待永遠。即便離開浦登家的這座宅邸,獨自在東京生活,他也無法自由,無法逃脫。套用征順的話,生命本身被羈絆了。

但是,啊,這仿佛是……

“玄兒,這難道不像德古拉嗎?《吸血伯爵德古拉》。”我不禁說出了今年夏天看過的這部怪誕的英國電影的名字——說起來,和浦登柳士郎初次見面時,我好像也不禁想起了這部電影。

身材高大,全身裹在黑色外套中的黑暗館館主。那難以名狀的威嚴感,那輪廓鮮明的臉龐,那浮現在蒼白臉上的笑容,那睜得大大的、渾濁的雙眼,那鼻梁上的深皺紋,那左右咧開的嘴……當我就近看著由此發出的毫無聲息的異樣笑容時,立刻聯想到了。我覺得即便把它當做那部怪誕電影的一幕也不讓人奇怪。這個50多歲的紳士,難道不正像那部電影的主人公德古拉伯爵嗎?(……克裏斯托弗·李的?這個唐突的問題不時地……)

“德古拉啊!”玄兒苦笑著,“那部電影我也看了,非常愉快的結局啊!對於我來說,我還是喜歡托德·勃朗寧導演的作品中貝拉·路高西的怪誕表演。可是中也君,至今為止我還沒咬過你的脖子呢。美鳥和美魚也沒做過類似的事情吧?”

玄兒直勾勾地看著不知如何作答的我。

“我們不是吸血鬼。我們沒有這種身份。”玄兒斷然說道,“吸血鬼這個魔性概念據說發源於斯拉夫世界的土著信仰和民間傳承。那是吸取活人血而復活、流浪的亡靈。大體上是作為給人類帶來災難和死亡的存在而讓人懼怕。各地有不同的叫法,最終產生了英語的Vampire這個詞,吸血鬼的概念擴展到西歐……這樣講解下去就沒有止境了,所以這裏暫且不說。關於世界各地的吸血鬼傳說,我也曾做過調查。要說文獻方面的知識,我知道的要超過你一百倍。

“在圖書室,我曾粗略看過電影原著布拉姆·斯托克的小說。雖然我覺得寫得很好,但那只不過是作家發揮旺盛的想象力而寫成的娛樂小說而己,盡管它取材於歷史人物。德古拉伯爵之類怪物在這個世上是不存在的,也不可能有吸血鬼棲息在世界的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