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奏曲四(第2/8頁)

爸爸看見市朗後,沖他招招手,“到這邊來。”不知為何,他嗤笑著,不是笑嘻嘻的樣子。市朗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聽話地跑到爸爸身邊日——好,市朗。

爸爸收起笑意,用力地點點頭。

——我來扛你吧。

他猛地冒出一句,隨即便蹲下身子,讓市朗跨在自己脖子上,慢慢地站起來。

——怎麽樣?市朗。高嗎?高嗎?

記得小時候曾這樣玩過,但現在我已經是中學生了。爸爸為什麽突然像哄小孩一樣對待自己?這種理所當然的疑問只在腦海裏停留了片刻。爸爸扛著市朗靠近招牌說。

——市朗,握住那個。

他覺得奇怪。“那個”是什麽東西?眼前只有重新塗刷過的招牌。(這是為什麽,為什麽這樣……)

——市朗,就是那裏。看見招牌上的兩個突起嗎?雙手握住那個,掛在上面。

仔細一看,那個白底黑字的店招牌的中央附近,有兩個突起,似乎是圓木樁子。為什麽這裏有這樣的東西?為什麽要吊在這上面:,雖然不知道原委,但必須聽爸爸的話。

——好的。

爸爸慢慢地蹲下來,撤出身,往後退去。

——加油,市朗。不要掉下來哦!

市朗最擅長單杠和爬雲梯,像這樣吊著,本不是什麽難事,但是那塊剛剛刷完油漆的招牌近在咫尺,那油漆的味道實在是難以忍受。而且,那兩個突起握上去的感覺也不好,非常滑——怎麽回事?感覺上面的油漆還沒有幹透。

就在那時,下雨了,沒有任何先兆,從傍晚昏暗的天空上,落下大雨滴。

感覺手打滑,就要掉下去了。

市朗稍微往下一看,不禁渾身發抖。不知為何,剛才的地面似乎很遠,爸爸的身姿看上去像木偶。不知何時,整個招牌升高到幾十米處。

“太可怕了,放我下來!”

市朗拼命重新握好突起,來回晃著腳。不知何時,不知為什麽,那個招牌變得是原來的幾十倍大:自己的膝蓋和腳尖不住地打在上面。這樣一來,刷在上面的油漆一下子飛濺出來,溶入大雨中,染成白色、黑色、紅色——應該沒有使用紅油漆呀。把市朗全身都打濕了。

“放我下來,爸爸。”市朗都快哭出來了,“我不行了,我要掉下來了!”

但是爸爸根本沒有理睬,悠然地交叉雙臂,站在遙遠的地面上,仰頭看著這邊。

——市朗,爸爸還沒幹完嗎?

從家中傳來媽媽的聲音。

——市朗,你在哪裏?

這是奶奶的聲音。

“救救我,媽媽,奶奶!”

很快,那兩人就出來了,各自拿著傘。那兩把傘都是用從未見過的半透明布做成的,油漆雨打在上面後,傘面立即就變成黑、白、紅混雜的顏色。

“媽媽,救救我。”

——怎麽了?市朗。

媽媽擡頭看著這邊。

——你在那裏幹什麽?

“奶奶,救救我。”

——哎呀,市朗。

奶奶擡頭看著這邊。

——你又幹那樣的壞事。

雨越來越大,雙手握著突起,直打滑,手臂覺得沒有力氣了,肩膀也疼了。如果這樣,就……

——行嗎?市朗。

這次,聲音在身邊響起。應該從下方傳來的奶奶的聲音不知為何在耳畔響起。

——市朗,如果做壞事,浦登家的鬼怪就會來,把所有的壞孩子都抓到山嶺那邊去。

……鬼?

據說百目木嶺對面的“浦登老爺家的宅子”裏有“不祥之物”。

所謂“鬼”,就是那個“不祥之物”嗎?被“鬼”抓去的壞孩子會有什麽可怕的下場呢?

雨越來越大。市朗沒有再踢濺起油漆,但多彩的——白色、黑色、紅色,不知何時又溶入了藍色、黃色、綠色——暴雨還打在身體上。

啊,不行了。

已經熬不住了。再也吊不住了:真的已經……

——加油,市朗。

——怎麽了?市朗。

——行嗎?市朗。

遙遠的下方,現在空無一人。連地面上自己家都看不見了。只有三個人的聲音來回在耳邊反復著。

——加油,市朗。

——怎麽了?市朗。

——行嗎?市朗。

市朗終於挺不住了,雙手放開了突起,和那多彩的大雨一起,開始了漫長的墜落。

當他頭朝下,加速落下的時候,市朗突然覺得:當這個漫無止境的墜落結束的時候,這個世界的末日也來到了。巨大的聲響,地動山搖,砂土滾滾……

……對。

所有的道路都坍塌了。所有的房屋都倒塌了。店鋪、招牌、父母以及奶奶,所有的一切都被砂土吞噬,煙消雲散。我雖然知道,但無能為力,什麽都不能做,只能這樣墜落……

在絕望和無能為力中,噩夢結束了。當他醒來,發現那是夢時,市朗真的松了一口氣,但聯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他又重新陷入絕望和無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