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遺言(第3/7頁)

他們好心地挽留了我。倫典先生就不用說了,還有他的女兒永遠,兒子由季彌,都對我不錯。所以我接受了他們的好意,留在這個家。其後不久,老爺深愛著的女兒——永遠也死了。老爺悲痛欲絕,精神恍惚。後來,老爺的身體慢慢康復,情緒也逐漸好轉,便開始增建這邊的‘新館’。可是,第二年的夏天,鐘塔建成後不久,老爺病重,臥床不起,沒有多長時間就去世了。”

紗世子略微向上看了看,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說:“老爺也感覺自己的日子不長了,在病床上給我們留下了幾條遺言。”

“你是說那遺言裏有什麽問題,是嗎?”鹿谷敏銳地插問了一句。她稍微點了點頭。

“請往下講。”

“因為是在這種時候……”紗世子繼續說,“老爺說,他死以後,全部財產由當時剛滿八歲的由季彌繼承。在由季彌成人之前的監護人,指名是倫典的妹妹輝美。委托我擔負這個家庭的全盤管理。對於由季彌的繼承問題,老爺又指示了幾個必須遵守的條件。除非遇到無法逃脫的事態絕不放棄這個家。可能的話,一直住在這個家裏。”

“所謂一直,是指一輩子嗎?”

“是的。在法律上,具有多大的約束力還不清楚。對我,老爺也說了幾個必須遵守的事項。首先是‘舊館’的管理問題。”“就是江南他們現在待在裏面的那幢房子嗎?”紗世子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掛在墻上的圓形掛鐘,時針指著晚上九點四十分。

“原則上,不許居住在‘舊館’內。關閉大門,繼續維持現在的狀態。特別是‘鐘擺軒’——老爺的女兒永遠使用的房間,室內東西的放置要和他女兒生前時一模一樣。除了定期進行掃除以外,不準擅自進入那間房子。放置在‘舊館’的鐘表——那裏除了陳列在資料室的收藏品以外,正常運轉著的鐘表總共有一百零八個。這些鐘表都要盡可能地進行修理、保養,讓其能繼續正確運轉。”

“一百零八個?”鹿谷閉著眼睛,“這是佛教所說的煩惱數字啊。至今,這些鐘表全部都由你管理著嗎?”

“有幾個已經發生了故障。大致三天一次,給發條上上弦,把指針作些調整。”

“那也很不容易呀!”

“習慣了,那也沒有什麽。”紗世子邊說邊用手指按一按助聽器,似乎有點疲勞似的深深地嘆了口氣。

“野之宮先生的事,您知道嗎?”紗世子突然問道。

“不,初次聽到這個名字。”“他的名字叫野之宮泰齊,是個算命先生,老爺從年輕時起,有事就和他商量。”

“噢,算命?他怎麽樣啊?”“今年已是八十四歲高齡了。老爺的好意,讓他住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所說的離這兒不遠的地方是指這個‘新館’建造之前就有的另外一棟房子。我們傭人也住在那裏。老爺吩咐在他病故之後,仍舊請野之宮先生住在這個院裏,便於照顧。”

“這麽說,現在住在這大宅院的是您、由季彌以及那位算命先生,共三個人了?”

“還要一個人,叫田所嘉明的傭人,他白天來。”

“是這樣。”鹿谷一邊伸胳膊,一邊頻頻地點頭。

“有幾個問題以後歸納起來再請教吧。您還有要接著談的吧。”

“遺言的內容大體上就是剛才說的這些。但是,有一個問題……”紗世子把手指按在膚色灰暗的腦門上,略停了片刻,接著說:“是一個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的問題。也許是不值得特別提出的,也沒有必要放在心上的問題。但是,這九年間隨著時間的推移,連意義也弄不懂的問題,漸漸地變成了我的心事了。”

“那請您說說看。”鹿谷慢吞吞地催促著。“和遺言不是一回事。老爺遺留下來這樣一首詩——”紗世子凝視著空中,眯起雙眼,慢慢地背誦了起來。

“女神被束縛於靜默的牢房中,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被處死刑。時間終結,七色光芒照進聖堂,喊聲驚天動地,你們靜聽。那美妙動人的臨終曲調,沉默女神唯一的一次歌聲。那是悲傷之曲,祈禱之歌,同那罪孽深重的野獸屍骨一並,奉獻於我等墓前以慰我靈!”

古峨倫典在病床上,當最後恢復一點意識的時候,像說夢話似的嘴裏嘟囔著:

“我聽見了‘沉默女神的歌聲’……”

他說著,臉上浮現出難以形容的滿足的微笑。這首詩究竟是什麽意思,還沒有來得及問,他就咽了氣。

倫典的遺骨,按照他的遺言安放在和“新館”同時建成的骨灰堂內。紗世子說,到了此時她才知道他在為自己準備的這首“沉默女神”的散文詩。

“骨灰堂在哪兒?”鹿谷問。

紗世子眼睛一閃把視線投向房屋的深處,回答說:“在這兒的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