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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年前的秋天。

當時我六歲,是個生性怯儒、身體也不怎麽結實、害怕父親、喜愛母親、總是躲在母親背後的孩子。

那一天,由於一心想挽留母親而犯的那過錯。知道母親的死後,痛感自己所做的行為的嚴重性,在感到悲傷之前先是覺得走投無路,於是我懷著這種心情向父親吐露了這件事,他叫我忘記一切,我聽從了他的話。

可是——

母親的葬禮結束不久,有人對我附耳私語的聲音……

“我知道!”那是住在同一街道的熟悉的某個孩子的聲音。

“我看到了。”我追趕著他,他咧著嘴笑著逃跑了。

我想那是在放學的路上。我們不知不覺來到了大河的岸邊。

“你在鐵軌上放石塊了吧?”

紅色的天空。夕陽染紅了河灘。

“我全都看見了!”

隨風搖動的一簇簇石蒜。

“還沒有跟任何人說。”

我和他兩個黑影長長地延伸著。

“不希望我說吧?”

他邊笑邊靠近板著臉佇立在那裏的我。

“要是被大家知道了,可不得了呀!你是殺人兇手!”

是個個子比我高的男孩,我想年級大概也比我高。他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頭,奪走了我戴著的棒球帽。

“這個,給我。”一面咧著嘴高聲笑著,一面將帽子戴到自己頭上,一下子轉過身去,“今後你什麽都得聽我的,要不你幹的事我就跟大家說,說你是殺人兇手,殺人兇手……”

殺人兇手。

他幾次這樣喊我。一面背對著我,看著流淌的河流,一面又咧著嘴笑著。

“行嗎?喂,你倒說話呀!”說著,他回過頭來,“啊?殺人兇手飛龍,你連自己的母親都殺了……”一瞬間在幼小的心靈中進發出的火焰。

啊——!聲嘶力竭地喊著。我像是發了瘋似的低下身子,一頭向他沖了過去,而且——

沐浴著夕陽、閃著紅光的河面,在濺出水花的同時裂開了一大塊。我的手裏奪回了母親給我買的棒球帽,被我瞬間發揮出的瘋狂的力氣頂倒的他,簡簡單單地就從堤防上滾入了河中。

流水很急,水很深。

他好像不善遊泳,一面胡亂地揮著雙手,一面拼命地想抓住鋼骨水泥的堤防,但不一會兒就筋疲力盡,被流水吞沒了。

“……君!”

完全看不到他以後,我才喊了起來:“……君——!”

對,“……君”——那是我喊的他的名字,我幼時正是用這方法殺死的男孩的名字。

“發現了另一個你。”

我好不容易理解了寫信人沖著我說這句話的意思。

恐怕“他”由某種機會知道辻井雪人是四起殺害孩子案件的犯人,而且將我28年前的那“罪過”與辻井殺害孩子的行為、辻井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所以,“他”以與想殺害我相同的理由,以相同的“審判”的意識殺害了辻井雪人。

(北白川水渠……孩子的……屍體……)

啊,是的!

這麽說來,去年8月在來夢第一次感到“搖晃”的那時偶爾映入眼簾的那新聞報道。不僅是登在那旁邊的列車事故的報道,而且那殺害孩子的報道,也是勾起埋沒的往日記憶的誘因之一。

“北白川水渠內發現被殺孩子的屍體”

那報道正是暗示我過去所犯的另一樁罪過。北白川水渠內的孩子的屍體——浮在河裏的孩子的屍體……

列車事故。

殺害孩子事件。

正如“他”所希望的,我現在把兩樁大“罪過”的記憶拽出到了心的表面。剩下不清楚的,只是“……君”——自己所喊的那孩子的名字吧。

臉的輪廓模模糊糊地想起來了:是張蛋形臉。露著一副挺是剛強的目光。小小的、茶褐色的眼睛——不,較之茶褐色來……

(……君)

名字,那孩子的名字。

(……君)

不行,怎麽也想不起來。

“下一個才是你!”——“他”是這樣宣布的。

就是說,殺死了母親沙和子,殺死了辻井,而且終於輪到我了?我還是得被殺?道澤希早子的充滿“生”的光輝的笑臉浮上心間,島田潔的熱情的聲音、強有力的話語在耳畔重現。

——不想被殺。

不管有什麽樣的理由——不管有什麽樣的罪過,我都不想被殺。

凍僵的我的耳邊響起了電話鈴聲。

(啊,是島田!)

我懷著一種依靠一般的、祈禱一般的心情拿起了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