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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5日,星期五。

我傍晚來到來夢,在那裏遇到了闊別許久的架場久茂。

依然搭拉著令人郁悶的前發的他走進店來,一發現我,就用舒了一口氣似的聲音小聲說道:“啊,你在啊。這可逮著了你了!”

“哎呀……”

在總有點兒狼狽的我的前面一坐下,架場便一面脫下大衣,一面說道:“聽老板說最近在這個時間你又來這個店,心想還是見一次面說說的好……”

“所以你特意來這兒?”

“嗯,是這麽回事。比起在電話裏說,還是……再說我闖進你家裏也覺得不好意思嘛——啊,老板,我來杯咖啡。”架場一面搓著冰涼的手,一面用像綠豆一樣的眼睛盯著我的臉,“好像情緒已經穩定多了,不,也不像是那樣呀,看上去面頰又有點消瘦了,身體情況怎麽樣?”

“勉強過得去。”我用右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手上有碰著稀稀拉拉的胡子的硬硬的感覺,“上次真是對不起了,特意打來了電話,可……”

“啊,去年?是你感冒的時候來著?”

“當時真的見人和跟人說話都很痛苦,不,與其說是因為感冒的緣故,倒不如說那個精神上……”

“行了,不必介意。剛遭遇了那樣嚴重的事件嘛,我只能不負責任地叫你拿出精神來。聽說那以後在這兒見到了道澤小姐,是吧?從她那裏聽說了許許多多事,心想這可不是我出頭露面的時候。”

“不,不,哪裏的話……”

聽到架場說“道澤”小姐,我知道血湧上了自己的臉。架場一面眯縫著小眼睛,稍綻開薄薄的嘴唇,一面說道:“是個好姑娘吧,她大學的成績也出類拔萃,教授們也非常喜歡她。下周可能要回來了吧。她也非常擔心你呐。聽說年末去了美術館,是吧?也邀我一起去,但剛好與旅行重疊在一起,所以……”

“啊,是嗎?你也受到邀請了嗎?”

“可是——”

在老板端來的咖啡裏放滿了糖,喝了一口後,架場開始發問了:“從道澤小姐那裏聽到了一些,那以後,那件事怎麽樣了?寫信人的動靜、還有你的記憶的問題……聽說你在畫畫?”

“嗯。”我用分不清是回答還是嘆息的聲音回答道,“畫已經畫好了。”

“畫好了?你是說……”

“想起來了,那件事。”於是我下決心把一切——我過去的罪過,還有我現在的處境,這一切也告訴這位朋友,“聽我說好嗎?架場君。”

對我真摯的發問,架場幾乎沒有改變表情地點了點頭。

我的述說用了很長的時間。其間,架場一次也沒有插嘴,一面一個勁兒地抽著煙,一面凝視著我的嘴邊。

“哦——”一聽完我的話,他就捏扁了已經空了的煙盒、長長地哼了——“你可是下了決心呀,本該是不想跟任何人說的。”

“不,恰恰相反。”我說,“是忍不住要說吧。對島田也是這樣。如果不這樣做——如果不跟誰說,我自己都快不正常了似的。”

“這心情,嗯,我也理解。嗯。”架場慢慢地反復點著頭,“但是,這下事件的輪廓就相當清楚了,你的所謂‘罪過’是什麽呢?你為什麽得被別人算計呢?……如果正如那個叫島田的人調查出來的,28年前的事故中犧牲的人的遺族現在都集中在你的公寓裏,那麽,這情況可不能麻痹大意呀。失去親人的悲傷畢竟是很大的,不是能輕易抹去的,特別是這種意想不到的事故中的死亡,那是……因為我過去也有相同的經歷……”

“相同的?”我有點吃驚,“您父母不是還健在嗎?”

“是的,但過去死了哥哥。”

“死了哥哥?”

“嗯。哎呀,你不知道?有個比我大兩歲的哥哥,那已經是遙遠的過去的事了,可是……且不說這個,飛龍君,怎麽辦?去一下警察署嗎?”

“這……”

“有抵觸?是吧?嗯——”架場伸直了弓著的背,把聾拉著的前發攏了上去,“那麽,這樣做怎麽樣?幹脆停止經營公寓。”

“不過,還並沒有確定他們都是犯人。”

“說得也是,就是去年的失火,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說是放火吧?指望警察積極地替自己行動也許很難呀。如果是這樣,不是只有自己一點一滴地除去不安因素嗎?”

“確實如此。”

“當然不能立即這麽做,但我想有思考一下的價值。另外還有一點放心不下的是,你說是昨天收到了第三封信。”

“是的——”那當然也是我非常惦念的問題。

“發現了另一個你。”——

那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你知道些什麽嗎?”

自去年秋天以來,大概多次被架場問過同樣的問題吧。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