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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朝來夢走去。

路旁完全落了葉子的樹和使它的枝頭直顫抖的冷風、眼看雪就要飄落下來的鉛色的寒空,與這暗淡的自然景色恰恰相反,因為十天後將迎來聖誕節,街上熱鬧非凡,到處是用五彩繽紛的金銀辮帶濃妝起來的冷杉,響徹著(鈴兒響叮當)的歌聲。

或許是我神經過敏,帶著孩子的父母、騎著自行車的主婦、學生、年輕伴侶等行人看上去都失去鎮靜似的。我豎著大衣領子,雙手插在口袋裏,幾乎只看著腳下的路匆匆忙忙地走著。

我絲毫不關心街上的熱鬧情景,來到了闊別一個月的來夢。店內依然冷冷清清,裏頭的桌子上只坐著一個身穿黑皮夾克的年輕人。

“歡迎光臨。”未變的老板的聲音。

“來一杯咖啡。”我只說了這句話,在窗邊的老座位上坐了下來。

老板是架場的朋友,所以我家的不幸大概聽說了吧,可他端來咖啡時絲毫未曾提起這件事,只是小聲說:“久違了,天冷啦。對此,我非常感謝。”

難得從喇叭裏播放著和著日語歌詞的音樂。我喝了一口未加牛奶的咖啡,靜靜地閉上了眼睛。頭腦中真的快變空洞了。感冒好像好了,但我明白在另一方面身心都已經疲憊不堪。

總是這樣擠滿了人

笑得都那麽高興

可是為什麽

這座城市為什麽

永遠是這樣冷清

無意中聽到這樣的歌詞。聲音沙啞的女聲獨唱。有點像布魯士舞曲,但在旋律中有一種意外的透明感。

城市冷清?——對,城市永遠冷清。不僅如此,有時城市本身就是無窮的恐怖。

突然,這種思考不停地流出到心的表面。

世界充滿無數的視線。壓倒多數的別人投過來的無數的目光——它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貼著我不離。想像那也許包括在其中的嘲笑、蔑視、敵意等等感情的一切的一切,我不斷地流淌著白色的血。

擠滿人行道的人們、堵塞的車子的喧囂……城市的喧鬧與擁擠總是在誘我走向無底的黑暗……

“你好,飛龍。”突然被喊了一聲,不由得睜開眼睛,“你好。還記得我嗎?”

“啊——”認出身穿灰綠色長大衣站在桌子旁的她,我吃了一驚,“是——道澤小姐吧?”

“好記性!真是巧啊。”她——道澤希早子彎著腦袋看著我,“坐在這兒可以嗎?”

“當然。請坐。”

脫了大衣,在對面的座位上一坐下來,希早子就要了杯加冰塊的紅茶,盡管天這樣寒冷。

“嗯,上次多謝你了……”我用緊張得連自己都覺得難為情起來的聲音說道,“來燒香了吧。”

“只見過一次面,可……心裏怪怪的。”大衣的裏面穿著像是手織的淺藍色對襟毛衣。她圓圓的大眼睛盯看著我的臉,“不過,真夠你嗆的吧?這個,請你打起精神來呀,架場他也很擔心你。”

“他前些天來電話,叫我再去玩玩,說躲在家裏可不好。這個店你常來?是從學校回家嗎?”

“今天是星期天呀。”希早子說著笑了,“而且我們大學已經放假了。”

“已經放寒假了?”

“正式放假是從20號開始,但一到這段時期,老師們也都清楚,個個都停課了。”

“啊……”

“星期天總是在銀閣寺附近的一間私塾打工。今天在回去的路上無意中看到了這個店,再說這店從架場那裏也聽說過,所以真是巧合。”

“他怎麽樣?”

“老樣子。你擡頭看看,他三次有兩次在打磕睡。就這樣挺著胸自稱是社會學者,所以學生倒也舒服。這麽說,他好像打現在起精神起來了,說是年末去旅行。”

“是滑雪去什麽的?”

“不會吧。”她又笑了一下,“你不覺得架場他不是那種類型的人?可能是去什麽地方的溫泉吧。”

她一笑,右邊臉頰上就出現小小的酒窩。察覺自己邊覺得她可愛邊看著這酒窩,我感到狼狽不堪。

“可是,最近這一帶好像凈是一些嚇人的事。”希早子一面將吸管放進剛端來的冰鎮紅茶裏,一面說道,“昨天的報紙你看了?說左京區又有一個孩子被殺了。”

“是嗎?”——報紙沒有看。現在住的房間裏沒有放電視機,所以我沒有機會從新聞節目中知道這件事。

“聽說是在我們學校附近,這回屍體是在吉田山的樹叢中發現的,被勒住脖子……”

“又是同一個犯人?”

“像是這樣。”

過後我找出星期六的報紙看了看,據那報道,被害人是個叫掘井良彥的小學二年級的男孩,從7日星期一的傍晚起就失蹤了。據悉是被繩狀的兇器勒殺的。

“如果我沒有記錯,發生第二起事件是在9月的下旬吧?當時轟動一時,說是連續殺人,所以大家都很警惕,罪犯也可能行動不起來了。聽說警方是這樣認為的,可是……”希早子有點生氣似的鼓著腮幫子,“架場他說自己是搞‘脫離常規的社會學’的,專門研究這方面的犯罪,所以好像對此很感興趣似的,胡亂地進行分析。就是這麽種人,我都產生抵觸情緒了。飛龍你是怎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