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2/3頁)

根本不容我們思量,一切便這麽定下來。

翌日,成士廉自去投宿。夜幕降臨時,我如約來到灞橋之西的槐樹下。還未站定,便覺一陣陰風襲面,眨眼間,已有一隊人馬出現在面前,正是那支我已經見過的陰兵。一匹馬跑在最前頭,馬上的騎士微微擡起頭盔,我認出了王臻的臉。身披重甲的他威風凜凜,和客棧中落魄的綠衣客判若兩人。

王臻帶我去拜見大將軍。大將軍相貌威武,暗夜之中,身上的黑色甲胄仍然幽光鋥鋥,讓人不敢直視。大將軍囑咐王臻照顧好我,遂下令入城。

就這樣,我隨著這隊奇異的人馬由通化門進入長安城。明明在宵禁,但當我們的隊伍抵達時,本來緊閉的城門、坊門竟然一扇接一扇地打開。穿街過巷,沿途見不到一個行人,卻有黑衣吏者在路邊迎候,全都匍匐於地,看不見面孔。

我恍然意識到,鬼兵過境之處,活人盡退,陰陽界的大門隨之開啟。此刻我所見的長安城,已然是一座陰間的長安城了。而那些在路邊迎候的黑衣人,全都是鬼魂。

當我們到達天門街時,突然閃出一名紫衣吏,攔在隊前,對大將軍說:“人馬太眾。為掩人耳目,應分兵去往皇宮。”

於是大將軍命兵分五路,待到大明宮外時,隊伍又停下來。大將軍煩悶道:“時限就要到了。可是皇帝身邊設有道場,萬神相護,不能奉迎上仙,這可如何是好!”

王臻道:“可在宮中舉辦一場夜宴,具備葷腥,令眾神昏昏。我們便可以動手了!”

大將軍微笑點頭。一切布置妥當,大將軍身上的黑甲放出金光——迎駕開始了!

隊伍經丹鳳門,直入大明宮中。側行至光範門,穿宣政殿,再往東一拐,從崇明門進入內廷。和此前一樣,路上暢通無阻,沿途的守門兵將和內侍個個呆若木雞。殿宇和宮道的周圍,零零落落地跪伏著面目模糊的鬼魂。

終於來到皇帝舉行夜宴的殿堂。大將軍命人將此地團團包圍,隨即偕五十名陰兵持械入殿。

我也一起跟了進去。但見滿堂燭火泛著綠光,殿中絲竹並起,歌舞甚歡。然而樂工舞妓個個面無表情,只像偶人一般動作著。對於闖入殿內的甲兵,他們也視而不見。我發現他們雖都是活人,卻神思恍惚,好似墮入噩夢之中。

高高的禦座上,端坐著皇帝。唯獨他將目光投過來,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唇邊泛起一抹不勝淒涼的笑容。我驚得差點兒叫出聲:不好,皇帝看見我們了!

就在這時,又有一人入殿來。他穿著綠衫皂褲,外披七彩鬥篷,頭頂豎著猙獰的獸首皮冠。最可怕的是,此人的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張煞白的面皮。在他的雙手間,還捧著一把匕首。匕首的形狀很奇特,前後一樣寬,就如同一把特殊的直尺。

他來到大將軍面前,用閹人般不男不女的聲音宣道:“時辰到了!”

大將軍皺起眉頭,擺了擺手。那人便一步步登上禦階,跪在皇帝面前,高舉起匕首。

頃刻間歌樂齊喑。皇帝凝視著匕首,突然站起來像要躲閃。不料匕首向上放出一道寒光,皇帝的身子猛地晃了晃,左右連忙將他扶入西閣,許久都沒有出來。

大將軍說:“時辰不可違!何不即刻迎聖上上仙?”

西閣內有人在問:“給聖上洗完身子了嗎?洗完就上路吧!”隨後傳出沐浴之聲。

五更天時,皇帝終於被人扶出西閣,坐上碧玉的車輿。我看見他的面色慘白,身形輕飄如紙,心中禁不住一陣酸楚。

大將軍傲慢地對皇帝說:“著甲之人,不便下拜。”又道,“人間艱苦,天子辛勞萬機,且深居宮廷,色欲紛擾,您那顆清潔純真的心還在嗎?”

皇帝漠然回答:“心非金石,誘惑之前,孰能不亂?但現已舍棄一切,釋然了。”

大將軍發出嘲諷的笑聲,遂引玉輿出殿。自內廷及諸宮門,宮人們好像才從夢中驚醒過來,嗚咽痛哭著,伸手去拉扯玉輿,又擦拭著從輿上不停淌下的鮮血,不忍其離去。

過了宣政殿,隊伍如疾風驚雷,颯然向東而去。

直至出了望仙門,大將軍命王臻送我離隊。王臻將我引到了一戶宅院前,便如一道煙般消散了。

此時我已仿若癡人,許久才想起去叩門。成士廉果然從門內迎出來,急於打聽上仙的情形,而我卻連一個字都不敢對他提起……

良久,段成式才從極度驚恐中幡然醒轉,大叫起來:“你胡說!”

“我胡說?”

“你說皇帝死了?!”

辛公平平靜地回答:“正是。”

“那不是胡說嗎?聖上駕崩,我們怎麽都不知道?”

“為什麽要讓你們知道?”

“你!”段成式氣極,“你還說這一切都是親眼目睹?簡直,簡直……咳!我鬼迷了心竅才來聽你的這套胡言亂語!而且還是詛咒君主,活該千刀萬剮的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