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葬玉琀蟬

每一場大陰謀,在驚天而出時,都需要一個切入口。而這個切入口,就在十月二十九日淩晨三點開啟。這天夜晚,起風了。風不大,只是拂動樹葉而已。所以,看上去萬物都靜止著。街上沒人行走,只有一輛黑色帕薩特轎車,緩緩地向鬼街口駛來。

車裏,有雙眼睛,一直盯著路邊的高墻老院,嚴格地說,那不是院子,而是座王府舊址,宅門細節雖然早已沒落,但框架還在。古木參天,雕梁畫棟,透著當年的浮誇和奢侈。這就是玄光閣古玩店,位於鬼街口中心位置。店主人叫侯玄光,因為祖上曾與猴結過孽緣,凡識得他的人,都以“猴渣”相稱。

轎車從古玩店門口緩緩駛過,悄無聲息地隱蔽在鬼街口街尾轉角處。不一會兒,從街尾轉角走來一位老人,在玄光閣店門前,穩住腳步。老人仔細看過招牌後,才擡手叩響大門。敲了幾下門後,她又朝四處張望,顯得非常警惕。

敲門聲,傳進古玩店裏時,猴渣正睡得鼾聲四起。在被敲門聲打碎的那個夢境裏面,天上像下雨一樣,嘩啦啦往下掉錢。猴渣正端著臉盆,接錢接得不亦樂乎。所以他很不情願地睜開眼,看了看枕頭下的手機,剛剛淩晨三點。這時候砸掉他的夢境,就如同抹了他脖子幾刀一樣。

敲門聲,不斷傳來,雖然不響,卻極具穿透力。猴渣立刻猜出,在這個時候來生意,必定是生坑裏的玩意,見不得光。他急忙支應著,從被窩裏坐起來,穿上衣服。他下床時想著,如果真是碰到俏貨,恐怕要看上半天,於是順手摸了條毯子,披在身上,趿拉著鞋,顫顫歪歪往店堂走。

店堂不大,但東西很多,獸骨玉器陳列櫃台、古卷字畫堆滿貨架,仍嫌不夠,就連店裏空地上,都是戰國銅鏡,宣德香爐,粉彩四方瓶,大青花將軍罐。猴渣只能提著褲腳,在地上縫隙中緩慢行走,腳下若不小心,就有可能踩到地上的“古玩”。

門“嘎吱”一聲,開了。

猴渣探出腦袋,見門口沒人,額上正中,一貌似天眼的疤瘌,“噌”的一下,就紅透了半邊。這深更半夜的,莫非碰上耍猴的了?猴渣憋起一肚子邪火,又發作不得,只好捺下性子來,再朝遠處看去。街頭有兩位巡警,頭對著頭,點了根煙,晃了幾下,消失了。

猴渣身形魁梧,掛著顫悠悠的肥膘。長有一張坎坷的臉,相當地坎坷,黑裏透紅,烏雲密布,溝壑縱橫,除了青春,就是痘痘,而猴渣的腦袋,恰恰與臉呈反比,一馬平川,寸草不生。

猴渣摸了幾下光頭,裹緊毯子,又朝街道深處望了幾眼,外面很冷,沒見著半個人影。樹枝搖搖晃晃,發出簌簌聲響,像是誰躲在暗處呻吟。加上線路陳舊,路燈忽明忽暗,倒映在積水中,顯得十分詭異。猴渣縮回光頭,一吸鼻子,喝了兩口冷風。心想著,鬼街口從南到北,一夜暴富,層出不窮,怎麽在他身上就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想到這兒,猴渣“唉──”的一聲,嘆了口氣,還是趕緊跳回床上,接茬再睡,怎麽著也得把剛才那個接錢的發財夢繼續到底。誰料,就在猴渣低頭關門時,卻看見門縫中,突然伸進一只手來。這手瘦如幹柴,骨節突兀,指甲彎長,眼見著就要來抓猴渣。

不好!猴渣暗叫一聲,嚇得縮緊脖子,急忙後退躲閃,再也不敢往外看了。現在,正是三更半夜,猛然見到一只手伸進來,又毫無防備,縱是猴渣膽大,也是吃驚不小。門“嘎吱”一聲,被推開半扇。又是一只枯手,從門外伸進,卷起的五指,一下打開,手中托著個紅布包,隨即有蒼老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這是我家祖傳的……”

猴渣聽見有人說“祖傳”,立刻醒過神來,還沒等對方話語落地,他便探身出去。這回才看清楚,來者是位老人,怯生生地佝僂著身體,臉微微下垂,滿頭白發,又亂又長,擋住了整個面目與表情。為了方便猴渣上眼,她把紅布包,往猴渣面前湊了湊,顫聲說道:“家裏出了急事,需要用錢,勞煩您給看看……”

老人說話間,解開紅布,裏面有層皮子。皮子剛被掀開邊角,便露出一枚玉蟬,雖然小巧,卻極為玲瓏。猴渣一打眼就知道,這不是俗物。他急忙捂住老人雙手,朝門外望了望,噓聲交代老人:“進來說話。”

老人搖了搖頭,說:“我家才死了人,身上有晦氣,就不往您屋裏去了。我在門口蹲著,您看完,給個價。”老人說完話,把門虛掩上,就地蹲在玄光閣店內門檻上。

“那讓我先開開眼,咱們再論價。”猴渣小心翼翼地接過紅布包,轉身放在店堂收貨桌上。因為這張桌子,就擺在店堂門口,說話比較方便,猴渣也沒勉強老人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