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慕尼黑的一間公寓 2

梵蒂岡城

南行四百公裏是羅馬的中心,有一座花園坐落在山坡上,一位身穿乳白色教士長袍的老人正在涼爽的墻蔭下踱步。老人七十二歲了,行動雖然不再敏捷,但他每天早上還是會來這兒,花上至少一個小時,沿著松香彌漫的小路散步。在他之前的幾任教皇為了能在這裏靜靜地思考,不被打擾,早已對這座花園做過了清理工作。身穿教士長袍的老人喜歡觀察人——真實的人,不僅僅是每天都來這兒親吻他的漁人權戒[1]、善於阿諛奉承的元老院紅衣主教和外國權貴。離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一名瑞士近衛隊[2]的侍衛一直跟著他。與其說是侍衛,倒不如說是一名陪伴,老教皇喜歡偶爾停下來和幾個梵蒂岡園丁簡單聊上幾句。他天生好奇心強,覺得自己有當植物學家的潛質。有時他還會借來一把剪刀,幫園丁修理玫瑰。曾有一名瑞士侍衛發現他單手撐地蹲跪在花園裏,趕緊叫來了救護車,然後急忙跑到他跟前。結果這位羅馬天主教教皇只是在看花園裏的草,覺得是時候該除除了。

一些教皇的貼身人員最近感覺到他好像遇到了什麽麻煩。往日裏,他那風趣隨和的性格就像一縷春風一樣撫慰著周圍的人。可自從教皇的最終選舉結果出來以後,他的風趣與隨和就消失了大半。擁有鋼鐵般堅強意志力的特蕾莎修女負責教皇的日常事務,她發現最近教皇的胃口大減。下午的時候,她把甜點和咖啡一並給教皇送去,可後來發現他根本就沒碰過那甜點。她經常去羅馬教皇宮殿三層的教皇書房,最近老是看見教皇臉朝下跪在地上,閉著眼睛虔誠地做禱告,看樣子像是經受著極大的痛苦。除了特蕾莎修女之外,瑞士近衛隊隊長卡爾·布倫納也發現,最近教皇總是站在梵蒂岡的城墻上,望著台伯河,想事想得出神。布倫納做教皇侍衛很多年了,見過教廷施加給教皇的壓力。這是教皇工作的一部分,他勸慰特蕾莎修女,每一任教皇都得肩負這樣的重任。“總是讓最神聖的人飽受這種折磨,真是不像話。我想上帝一定會賜予他力量挺過這次困難的。原來的那個彼得羅很快會回來。”

特蕾莎修女就沒這麽樂觀了。彼得羅·盧凱西並不願當教皇。整個梵蒂岡城裏,了解他這心思的人為數不多,特蕾莎修女就是其中—個。約翰·保羅二世去世後,盧凱西來參加葬禮。那時,雖然他很有當教皇的資歷,但在教皇選舉會議看來,這個說話細聲細氣的威尼斯主教不過是個小角色,幾乎沒有當選的可能。平時,他對教皇這個位置也沒有表現出絲毫興趣,在羅馬元老院工作的十五年是他職業生涯中最為痛苦的時期,他不想再回到台伯河邊那個爾虞我詐的地方,即便是以教皇這種高貴的身份。當初他曾訪問拉丁美洲,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大主教對他以朋友之禮相待。後來盧凱西不聲不響地回到威尼斯,就已有意推選這位主教當教皇。

但在教皇選舉會議內部,事情並沒有按想象中的進行。盧凱西和其他主教,同先輩一樣列著莊嚴的隊伍,唱著拉丁文聖歌《輕叩心扉之門》,走進西斯廷教堂,重復著多少世紀以來的儀式。他們齊聚在米開朗基羅所畫的《最後的審判》之下,畫面上,一群飽受折磨的靈魂正朝著天堂的方向升去,面臨著上帝的審判。他們向聖靈祈禱,願聖靈指引他們的手作出選擇。他們每個人都要單獨走上前,把手放在《福音書》上,發誓會遵循聖靈的指示,嚴守選舉的保密規則。宣誓完畢後,教宗典禮長命令道:“其他人,出去。”教皇選舉的秘密會議就正式開始了。

前任教皇並不想把所有事都簡單地交給聖靈去指揮。他事先在樞機主教之間安插了很多和他相似的高級教士,這些教條主義的強硬派會誓死捍衛教條的教規,保障羅馬教會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們的候選人完全是個羅馬教廷式的家夥——樞機卿馬科·布林迪西紅衣主教。

溫和派有自己的想法。他們渴望出現一位能真正堅守職責的教皇,讓聖彼得的聖位由一位虔誠的人來填補。這個人要有寬闊的胸襟,能夠和其他地區的大主教共同執政,並能夠牽制元老院,這個人還要能夠跨越地理以及信仰的障礙,關注體恤那些遭受戰爭和貧窮的地區與人民。只有非歐洲國籍的人才比較合適,他們覺得,是時候讓一位來自第三世界的人當選教皇了。

從第一輪的投票結果可以看出,兩派有著明顯的分歧。很快,雙方都開始尋找一個折中的解決辦法。當天的最後一輪投票中,一個新名字冒了出來——威尼斯主教彼得羅·盧凱西,五票。盧凱西正在西斯廷教堂的聖廳,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五次以後,他閉上了眼睛,臉色變得蒼白。當選票被投入火中的時候,幾個主教注意到盧凱西正在做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