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4頁)

五十五年後,史蒂夫・埃德蒙從辦公室書桌旁站起來,如同他多年來做過無數次的那樣,穿過房間,走到墻上的那張照片面前。照片並沒有包含與他一起駕機飛行過的所有戰友;有些人在新人到來之前死去了。照片上是戰爭白熱化階段的八月下旬,一個炎熱晴朗的日子裏,在達克福與他並肩戰鬥的十七位加拿大人。

差不多所有的人都走了。大多數死在了戰場上。這些十九歲到二十二歲之間的年輕小夥子們,從照片裏向外凝視著。他們歡樂,活潑,憧憬未來的生活,剛剛跨進人生的門檻,然而他們大都注定無法看到以後的人生。

他湊近去看。本齊,他的僚機飛行員,在拍下這張照片兩星期後的九月七日,在泰晤士河口上空被擊落身亡。索蘭德斯,來自紐芬蘭的小夥子,死於次日。

在照片裏並肩站在一起的約翰尼・拉塔和威利・麥克奈特,於一九四一年一月在比斯開灣上空雙雙陣亡。

“你是我們中間最優秀的,威利。”這位老人咕噥著說。威利・麥克奈特是王牌飛行員,是天生的空中英雄:在剛上戰場的起初十七天裏,創下了擊落九架敵機的赫赫戰績。他死去時,共贏得了二十一次空戰的勝利,他才初出茅廬十個月,年僅二十一歲。

史蒂夫・埃德蒙幸存下來了,現在是一位老人,也是一位富人,起碼是加拿大安大略省最富有的礦業商人。但這麽多年以來,他一直把這張照片掛在墻上:當他居住在一間簡陋棚屋裏、與一把鶴嘴鋤相伴時,當他首次成為百萬富翁時,尤其是當《福布斯》雜志宣布他為億萬富翁時。

他保存這張照片的目的在於提醒自己,我們稱之為生命的那種東西是何等脆弱。回顧過去時,他常常納悶自己是怎樣幸存下來的。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他第一次在戰鬥中被擊落。他還躺在醫院裏時,242中隊開赴遠東。康復之後,他被派往培訓中心擔任飛行教官。

他對這種安排極為惱火,於是多次去找上級領導,強烈要求重返前線。最後,他被及時地允許參加諾曼底登陸戰,駕駛攻擊地面目標的新型台風戰鬥轟炸機。這種戰機功率強大,速度極快,是一種可怕的坦克殺手。

他第二次被擊落是在德國雷馬根附近,當時美軍蜂擁般地渡過了萊茵河。他與十幾架英國的台風戰鬥機一起在前方為盟軍提供空中掩護。飛機發動機被擊中起火後,他用最後的幾秒鐘時間拉起機頭提升高度,打開座艙罩,在飛機爆炸之前跳了出去。

由於低空跳傘著陸力度很大,他的雙腿摔斷了。他躺在雪地上,因疼痛而神志昏迷。他朦朧地感覺到一大群圓圓的鋼盔在朝他跑過來。他清楚地知道德國人對台風戰機的刻骨仇恨,而且一支精銳的黨衛軍裝甲師剛剛被他炸成了碎片。

一個模糊的人影停下來俯視著他。一個聲音說:“喂,看看我。”他寬慰地舒了一口氣:希特勒的精英部隊裏可不會有人會說帶有密西西比口音的美國腔英語。

美國人給他打上一針嗎啡,把他送回萊茵河對岸。之後,他被安排飛回英國。他的雙腿被妥善地固定好之後,醫生們認為他不應該再占用前方傷員所需要的床位了,於是他被送到了英格蘭南海岸的一座療養院。他在那裏等待康復,最後被遣返回加拿大。

他喜歡療養院所在的迪爾伯利莊園。這是幾座散落的歷史味很濃的都鐸時期建築物,裏面有碧綠的草坪和漂亮的護士。那年春天他二十五歲,是一名空軍中校。

病房由兩名軍官合用一間,但直到一星期之後他的室友才到。跟他同樣年紀,美國人,沒穿軍裝。左臂和左肩碎裂了,是在意大利北部的一次交火時受傷的。那是在敵人後方,意味著是秘密軍事行動,所以他是特種部隊戰士。

“嗨,”新來者說,“我叫彼得・盧卡斯。你會下棋嗎?”

史蒂夫・埃德蒙生長在安大略省一個艱苦的礦區,於一九三八年加入皇家加拿大空軍,以逃避因為國際市場不需要鎳而引起的礦產業蕭條和失業。其實稍後,這種金屬被用在他駕駛的每一架飛機的航空發動機上。盧卡斯生長在新英格蘭州的上層社會,從一降生起就生活得無憂無慮。

兩個年輕人坐在草坪上,中間放著一張棋盤。這時候從大廳的長方形窗戶裏傳來了英國BBC電台的新聞廣播,陸軍元帥馮・倫德斯泰德代表納粹德國剛剛簽署了無條件投降書。那是一九四五年五月八日。

歐洲的戰事結束了。美國人和加拿大人坐在草地上,想起了所有那些永遠不能回家的朋友。將來在他們的回憶中,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在公眾場合哭泣。

一星期後,他們分別了,回到各自的祖國。但從此他們建立了一種牢不可破的終生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