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是誰?不是瑪麗·哈頓吧?天哪,不是她女兒吧?”

“你看,不是她。”

可誰也不敢看。他們看過墻上的日歷,看過地上打碎的茶杯,看過冰箱上用小磁鐵塊固定住的紙條。他們哪裏都看過,就是不敢看被敲鐘繩捆綁在椅上的那個可憐人。年長的醫生小心翼翼地走進屋,繞過地板磚上的一大灘血。他彎下腰審視那一道道糾纏的繩結。那女人的喉嚨被深深地割了一刀,頭仰到後邊,罩衫被扯開了。白裏透青的胸脯上刻著醒目文字。

“真嚇死人,”一個年輕的警察說。

“嘿,別在這兒亂說,行嗎?”一個便衣偵探說。“搜搜這棟樓房。所有的臥室。”

“我看喬和瑪麗都在教堂。明天拍賣,他是主持人。我聽說他們今天要工作到很晚。哦,我希望他們把女兒帶在身邊了。”

“給他們要電話,或是開車去教堂。馬上行動。”

一個警察走過來察看屍體。“上帝呀,這是瑪麗·塞爾文!是哈頓的管家。我認識她兄弟。”他又說:“太糟了。那是什麽,她膝頭上那個白玩意?上帝,像是個骷髏。”

歐文站在門口朝屍體又望了一眼,搖了搖頭。

“你給我們掛的電話嗎,先生?”偵探用手攏著頭發問。

歐文點點頭,擦去臉上的汗。打過九一一電話之後,他趁警察沒來先洗了個臉。他向偵探講述了胡魯貝克的逃跑,他跟蹤自行車到了這兒。偵探說:“是的,我們接到了關於那個人的通知。不過我們以為他是向東跑。”

“我跟他們說過他不是往東跑,”歐文激動地說。“我告訴過他們,他會轉到西邊來的。他們都不聽。從一開始就不當一回事。現在你看……”

“我們還聽說他不是危險人物,”偵探望著屍體忿忿地說。他轉身看著歐文:“這件事跟你有什麽關系?”

他解釋說他來看看州警察局采取了什麽措施,那個逃跑者對他妻子懷恨在心。他知道自己這番話聽起來很唐突。警探說:“我能看看你的證件嗎?”

歐文遞過他的駕駛執照和律師登記卡。

“我們核查一下行嗎?”

“請便。”

警探拿起電話打到他的辦公室。過一會他走過來把證件還給歐文。“你帶槍了嗎?”

永遠

復仇

邁克·胡魯貝克的父親是一個憂心忡忡的人,幾年來家庭生活的不幸使他不知所措。要是換了別的男人準會棄家不歸,但他每天傍晚下班後仍然按時回家。他是一所服裝店的禮服部經理。每個星期六上午他都會把邁克領到一家診所去看病,那診所在一個冰淇淋店的樓上。對那位醫生,邁克只記得他每說一句話就要稱呼一聲“邁克”。

“邁克,今天我想讓你回憶你童年時期最早記得的事情。能講給我聽嗎,邁克?比如說,跟家裏人一道過聖誕節的情形。聖誕節早晨,邁克,你第一次……”

“我不知道,混蛋。我不記得,混蛋。聖誕節的事我全都不知道,混蛋。你幹嘛老纏著我問這些?”

邁克說“混蛋”的次數超過了醫生說“邁克”的次數。

為父親保險的那家公司拒絕支付邁克的醫療費,從此邁克再也不去那個心理醫生的診所了。他更經常地待在家裏,有時讀歷史書,有時試穿他母親的衣服,有時從窗子裏朝過路行人尖聲怪叫。胡魯貝克家那棟淺藍色房子成了賓州威斯特伯裏一帶孩子們最害怕的地方。

這就是邁克被學院開除後的三年裏的生活。四月裏他過二十五歲生日,從那以後他就躲進房間誰也不理了。一個月後他因為受不了母親臥房裏傳來的聲音,就放火燒房子。下一個星期六,老胡魯貝克讓兒子穿上一身不合體的外套,帶了三本書、換洗內衣、一把牙刷,來到紐約一家州立精神病院。父親填了在本州的假住址,讓邁克住進了醫院。他辦的是“非自願托管”手續,有效期是七十二小時。

父親擁抱邁克,告訴他醫院會給他治療,等他的狀況穩定下來,就可以住在家裏。“我得好好想一想,”邁克皺著眉頭說。他哪裏知道這是父子之間最後一次交談。

回到威斯特伯裏後,身心交瘁的老胡魯貝克賤價變賣了房屋,搬到了中西部。幾年前他們就是從那裏搬來的。

六周以後,醫院的“第三方付款會計室”放棄了尋找他父親的努力,邁克的醫療費就只好由州政府負擔了。經過六周治療,醫院對邁克·胡魯貝克的診斷是:輕微精神分裂症,非暴力型,有妄想傾向。醫院因為經費緊張而縮緊減編制,決定讓八十七名病人出院,胡魯貝克是其中之一。 棒槌學堂·出品由於“第三方付款會計室”從未通知出院部胡魯貝克父親的地址不詳,出院通知寄往了一個並不存在的地址。出院那天護理員讓邁克在接待室等候家裏人來接。四個小時後,邁克告訴值班護士,他要跟一個管理員告別,結果卻溜出了醫院大門,從此開始了漫長的旅程——從東海岸許多城市,到或好或壞的一些醫院,到田園詩般的翠覆山精神病院和那位可親的後來拋棄了他的安妮醫生,到地獄般的庫普斯頓精神病院,到印第安舍身崖慘案,到馬斯丹州立醫院,到科勒醫生……最後——走了無數英裏的路程,經過了幾輩子的時間,今晚邁克·胡魯貝克駕駛著這輛黑色的,有三十年歷史的老凱迪拉克汽車,不是去波裏斯頓車站,而是順著二三六號公路向西朝嶺上鎮趕去。只剩下二十英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