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山姆·費特對於身在紐約有著五味雜陳的感覺。

他六十八歲,此前從未來過紐約。一直以來,他總是想從斯科茨代爾到紐約旅遊一趟;斯科茨代爾是他一輩子居住的地方,露絲也總是想看看紐約市,可他倆以往的假期總是花在了加州、夏威夷或者去阿拉斯加的郵輪上。

諷刺的是,他在露絲過世之後的第一趟商務旅程卻令他來到了紐約,全部開銷由公司承擔。

很高興能到紐約。

遺憾的是,露絲不能來。

他此刻坐在巴特裏公園酒店雅致而安靜的餐廳裏,吃著午餐,和一些人聊著天,他們是來這兒開基建財務會議的,啜飲著啤酒。

商務交談。華爾街,團隊性的體育。也聊一些個體性體育運動,但僅僅包括高爾夫球。沒人聊起過網球,費特愛打網球。當然啦,費德勒,納達爾……但網球不是一項攻伐至上的體育運動。在場的人也沒怎麽談起女人的話題;這些男士年紀都已不小了。

費特環顧一周,透過寬大的玻璃窗,歸納自己對紐約市的印象,因為等回到家,他的秘書和同事們會想要了解他對紐約的觀感。到現在為止的觀感是:紐約熙熙攘攘,無比喧鬧,紐約人富得流油,城市則灰蒙蒙的——盡管天空連一朵雲彩也沒有。仿佛太陽曉得紐約人不太用得著陽光。

五味雜陳的感覺……

有點兒一個人享樂的內疚感。他準備去觀看音樂劇《女巫前傳》,看看是否比得上鳳凰城演出的版本,大概還會去觀看《跳出我天地》,看看是否比得上同名電影預告片。他還要到唐人街和兩個早上認識的銀行家吃飯,一個是紐約本地的銀行家,一個來自聖菲。

也許,這整套享樂的過程有點兒背著妻子與人相好的味道。

當然,露絲不會介意的。

可是,依然有點內疚。

費特也必須承認,他感到有點兒水土不服。他的公司從事的是一般建築工程,尤其是基建項目:基礎、車道、平台、步行道,一點兒也不特別,但是必不可少,也利潤豐厚。他的外在表現不錯,反應敏捷,謙和守禮……在一個質量並不總是完整展現在外人眼前的行業裏,這是優秀品質。但他的公司很小;合資公司裏的其他企業都要大得多。他們比他更加明白這個行業和有關法規。

午餐餐桌上的談話不斷地從亞利桑那響尾蛇隊和紐約大都會隊轉移到抵押物、利率和什麽高科技系統的話題,讓費特聽得一頭霧水。他發覺自己又在探望窗外,看著酒店旁邊的大型建築工地,一座高聳的寫字樓或公寓樓正從那兒拔地而起。

費特注視著工地,一個工人吸引了他的目光。這個工人的穿著與眾不同——深藍色的連體服,黃色安全帽——肩上扛著一盤電纜或光纜。他從工地後面附近的一個沙井裏鉆出來,站起身,環顧四周,眨了眨眼。他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接著就合上了手機,穿過工地,卻沒有離去,而是徑直走向了工地隔壁的那棟樓房。他輕松自如地看著樓房,腳步輕快,顯然他很享受此刻正在做的事情。

一切看來都如此正常。身著藍色連體服的工人,可能就是三十年前的費特。他現在可能是費特手底下的任何一個員工。

費特開始放松下來。這一幕令他感覺自在而熟悉——看著藍衣男子和其他身著卡哈特夾克、連體服的工人手拿工具和零件,彼此說笑著。他想起了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同事,他們就像一家人。年紀較長的同事都是白人,不愛說話,身無幾兩肉,被太陽曬得黑黑的,仿佛他們從生下來起就在攪拌混凝土,而年輕的工人都來自拉丁美洲,聊起天來仿佛暴風雨來襲,幹起活來更為細致和驕傲。

這讓費特相信,也許紐約市和他這次與之打交道的紐約人在許多方面,與他的世界和那些棲息其中的人類似。

放松吧。

接著,他的目光跟隨著那個身穿藍色連體服、頭戴黃色安全帽的男子,看著他消失在建築工地對面的一棟建築裏。那是一所學校。山姆·費特注意到窗戶上的標示:彈跳器馬拉松募款賽五月一日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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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他在心底裏笑著承認,也許紐約就是終歸與斯科茨代爾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