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艾米莉亞·薩克斯跟隨著查理·索默斯走向他位於阿爾岡昆公司燃燒室另一邊的辦公室,她能明顯地感到溫度在沿著他們所走的復雜路線而逐漸上升。每多踏出一步,充斥於走廊的隆隆聲也變得越來越響。

她完全迷失了方向。上樓梯,下樓梯。她跟在索默斯身後時,用黑莓手機發出和接收了好幾條文字短信,但隨著他們走下低處,她不得不集中精神觀察起自己行經的地方;走廊變得愈來愈讓來客心生怯意。手機最終接收不到任何信號,薩克斯只得收起了手機。

溫度變得更高。

索默斯止步於一扇厚實的大門前,旁邊有一個放置安全帽的架子。

“你擔心你的秀發?”索默斯提高音量,徑直問道,因為此刻來自大門內側的隆隆聲已是十分聒噪。

“我不想失去秀發。”薩克斯同樣喊道,“但如果有別的路,我不會選這條。”

“只會稍稍弄亂頭發。這是去我的辦公室最短的路。”

“越短越好。我時間很緊。”她抓起一頂安全帽,扣在了頭上。

“準備好了嗎?”

“好了。穿過門到底是什麽?”

索默斯思忖了一下,說道:“地獄。”隨後就點頭示意她向前走。

她回憶起路易斯·馬丁身上燒灼過的波爾卡點狀傷口。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隨即覺察到自己伸手摸向門把手的手掌動作緩慢下來。她抓住門把手,拉開了沉重的鋼鐵門。

確實,宛如地獄一般。火焰,硫磺色光亮,到處都是。

燃燒室裏的溫度快要將人烤昏迷,肯定超過了一百華氏度。薩克斯一方面感覺肌膚刺痛;但另一方面,隨著高溫麻木了關節發炎部位,她的關節疼痛也怪異地獲得了緩解。

時間很遲了——就快到晚上八點——可燃燒室裏依舊有不少工人在工作。一天裏對電力的需求也許會時而下降,時而上漲,但永遠不會完全消退。

燃燒室的層高有兩百英尺,裏面放滿了支撐構架和數百樣設備。核心設備是一組大型淺綠色機器。其中最龐大的一台機器長長的,有圓拱頂,像是一個巨大的圓拱形金屬頂棚,眾多高壓管道、低壓氣管和電纜從上面延伸出來。

“那是MOM,”索默斯指著機器大聲說,“MOM。也就是中西部操作機械廠,在印第安那州加裏。他們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建造了這台機器。”索默斯說這話時,始終洋溢著某種尊崇。索默斯補充說,它是皇後區發電廠裏五台發電機組中最大的一台。他又繼續解釋說,MOM當初安裝完畢時,還是全美國最大號的發電機組。除了另外幾台發電機組——它們只有編號,沒有名字——還有四組用來向紐約市區域提供過熱蒸汽的機器。

艾米莉亞·薩克斯確實被眼前龐大無比的機器給迷住了。她注視著巨大的零件,嘗試琢磨明白那是什麽部件,她發覺自己不由得放緩了腳步。她陶醉於人類的頭腦可以組裝起來的機械,人類雙手可以建造起來的機器。

“那些是鍋爐。”索默斯指著前方說,而在薩克斯看來,那是一座建築物裏的另一座建築物,它們一定有十到十二層樓的高度,“鍋爐產生蒸汽,每平方英寸的壓力超過三千磅。”他吸了口氣,“蒸汽隨後進入兩台渦輪機,一台高壓,一台低壓。”他指向MOM發電機組,“接著進入發電機。發電機能持續輸出電流——三萬四千安培,十八千伏,但電流一從發電機裏出來,就被升壓至三百多千伏,準備輸送出去。”

薩克斯雖然身處熾熱環境之下,卻仍舊感到心中的寒戰,聽著那些龐大的數字,腦海裏閃現出路易斯·馬丁千瘡百孔的屍首,回憶起他的肌膚被炙熱的金屬顆粒刺穿的模樣。

索默斯繼續以自豪的口吻(在薩克斯看來)補充道,整座皇後區電廠的總發電能力-MOM外加上其他渦輪機組——接近兩百五十萬千瓦,大約占紐約市總耗電量的四分之一。

他指著一組水箱說道:“蒸汽在這兒被壓縮進水中,泵回鍋爐裏,重新開始一整個過程。”他又自豪地繼續大聲說,“這兒有三百六十英裏的各式管道,一百萬英尺長的電纜。”

不過,到了這時,盡管薩克斯依舊陶醉於龐大的機器設備,可她還是發現在幽閉恐懼症作祟下,自己的腸胃感到不舒服。噪音無休無止,熱度絲毫不減。

索默斯似乎明白了薩克斯的處境,“趕快走。”他示意薩克斯跟他走。五分鐘後,他倆邁出大門,把安全帽掛回架子上。薩克斯大口吸氣。走廊裏盡管也很熱,但在“地獄”裏度過幾分鐘之後,這兒感覺涼爽極了。

“裏面嚇到你了,對吧?”

“是啊。”

“你還好吧?”

她臉上淌下一行汗流,點了點頭。索默斯遞過來一塊紙巾,門口放著一卷紙巾,似乎就是用來擦臉和脖子上的汗的,於是薩克斯擦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