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雲區,弗萊德·戴爾瑞思忖道。

他回想起新近到任的聯邦調查局紐約分局主管探員塔克·麥克丹尼爾召齊下屬,以演講的方式發表了一通談話,類似於幾小時前他在萊姆的住處所說的話。談話的內容是關於罪犯如今使用的全新通訊方法,關於技術加速如何令他們犯罪更容易,而我們要逮住他們會更困難。

雲區……

戴爾瑞當然理解這一概念。如今,你不可能在執法隊伍裏,卻對麥克丹尼爾尋找和逮捕罪犯的高科技方法一無所知。’但那並不意味著他喜歡這個概念。他一點都不喜歡。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個術語所代表的東西;它象征著每個人生活裏根本性的激烈改變。

也是他生活的改變。

在這個天氣晴朗的下午,戴爾瑞坐地鐵趕往市中心,心中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父親是瑪麗芒曼哈頓學院的一位教授,也是好幾本有關非洲裔美國哲學家和文化評論家著作的作者。父親在三十歲時便進入了學術圈,從未離開。他死在那張他幾十年裏稱為家的書桌前,整個人撲倒在他創建的學報的校樣上。在馬丁·路德·金被暗殺的事件還清晰地留在全世界人的腦海中時,父親就創建了那份學報。

在父親的有生之年裏,政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種族隔離制度遭受重創,非國家敵人誕生,電腦替代了打字機和圖書館,汽車有了安全氣囊,電視頻道從四個——還要算上特高頻波段——倍增到了數百個。但是人們的生活方式只有極少本質的改變。老戴爾瑞在封閉的學術世界——特別是哲學界——生活滋潤,他多麽想讓兒子也進入學術圈,考察存在的本質和人類的境況。他試圖讓同一種熱愛充斥在兒子的身體內。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父親大獲成功。年輕時的弗萊德愛問問題,思維敏捷,聰慧過人,確實對人性的各種化身如癡如醉:玄學、心理學、神學、認識論、倫理學、政治學,他統統都喜歡。但在僅僅當了一個月的研究生助教後,他就意識到,如果不把自己的天賦用到實際用途上,他一定會發瘋的。

他從來就不是個會退縮的人,隨即找出了他所能想到的哲學最為原生態、最為極端的實際運用之處。

他加入了聯邦調查局。

改變……

他的父親理解了兒子的脫逃,他們在展望公園裏喝咖啡,久久地散步,父子在這時明白,縱然他們的實驗室和技術全然不同,但他們的觀點和見識並非不同。

人類的境況……被父親觀察和撰寫,並由兒子第一手體驗。

在不太可能完成的臥底工作上,弗萊德對於人生本質的好奇心和見識令他成為一個極其自然的普通人。不像多數表演技巧有限、偽裝角色單一的臥底警察,戴爾瑞可以逼真地變成他所偽裝的角色。

有一次,戴爾瑞打扮成流浪者,走在紐約街頭,就在距離聯邦大樓不遠的地方,那時候的聯邦調查局曼哈頓辦公室的主管探員——實際上就是戴爾瑞的上司——從他身邊經過,扔了二十五美分在他的杯子裏,始終沒認出他是準。

這是戴爾瑞收到過的最佳贊譽之一。

他是條變色龍。這一周,他是個渴望冰毒、腦子被燒壞的癮君子。下一周,就成了兜售核機密的南非外交官。接著,是個索馬裏教長的副手,懷著對於美利堅的仇恨和來自某國的一百份報價單。

他擁有幾十套服裝,有些是他購買的,有些是他自己搭配的,如今這些衣服占據了他和瑟琳娜數年前買下的一套布魯克林房子的地下室。他的職業生涯一路前進,對於一個有著他那種進取心和技能的人來說,這是必然的,況且他絕對不曾想過對哪個同事背後插刀。如今,戴爾瑞主要負責管理其他聯邦調查局臥底探員和平民線人——也被稱作告密者——盡管他有時依然會實地臥底。他和以往一樣熱愛這份差事。

但是,隨後就有了改變。

雲區……

戴爾瑞並不否認,好人和壞人都在變得越來越聰明,越來越懂得技術。改變是顯而易見的:“人情”——從人與人的聯絡中搜集的情報——讓位於“信情”系統。

但是,這是戴爾瑞感覺不適的一種現象。瑟琳娜年輕時曾嘗試成為一名專唱感傷戀歌的女歌手。她擅長各種類型的舞蹈,從芭蕾舞到爵士舞和現代舞,但她就是沒有歌唱的技巧。戴爾瑞同樣不懂執法隊伍同數據、數字及技術打交道的新潮流。

他不斷地管理手下的告密者,本人也不斷地執行臥底工作,也獲得了成果。但對於麥克丹尼爾及其T和A小隊——哦,抱歉,塔克——他的技術和通信小隊,老做派的戴爾瑞感覺,呃,自己像個老人。麥克丹尼爾手段老辣,工作勤奮——每周工作六十個小時——還是個短打拳擊手;如果有需要,他會為了手下的探員而站起來對抗總統。他的技術確實有效;上個月,麥克丹尼爾的下屬從加密衛星電話裏拾取到充分的細節,抓出了密爾沃基郊區的一個原教旨主義者潛伏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