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3/4頁)

她低下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的紅發又垂了下來,遮住了她的眼睛。

“放棄死者。”他輕聲說,心裏暗自祈禱她別把伯格帶走。他知道自己已經非常接近於把她推過那道界線了。“我再問一個敏感話題。你那時心裏有多少想死的念頭?肯定不止一點點,薩克斯,比一點要多很多。”

她在猶豫。他知道他的話已經說到她的心坎裏。

她轉過身,怒氣沖沖地面對伯格,抓起他被銬住的手。“走吧。”她推著他朝門口走。

萊姆喊道:“你知道我在說什麽,不是嗎?”

她又停住了。

“有時候……事情就這樣發生了,薩克斯。有時候你無法成為你想要的樣子,無法得到你該有的東西。生命是變化無常的,也許只改變一點點,也許變化很大。有時候,一些出了差錯的東西根本不值得為它奮鬥或修補。”

萊姆看著他們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房間裏異常寂靜。薩克斯轉過身,回頭望著他。

“死亡能治療孤獨,”萊姆繼續說,“它治療緊張,治療欲望。”就像先前她曾打量他的腳一樣,萊姆此時也飛快地瞟了一眼她滿是傷痕的手指。

薩克斯放開伯格的手銬,走到窗邊。在窗外昏黃的街燈照耀下,她臉頰上的淚滴晶瑩閃光。

“薩克斯,我累了,”萊姆真摯地說,“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累。你不知道重新開始生活有多難,必須建構在一大堆的……重擔之上。洗澡、吃飯、排泄、打電話、扣襯衫扣子、撓鼻子……這種瑣事成百上千,一件又一件地壓在你的身上。”

萊姆說到這裏就不再開口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薩克斯才說:“我要和你訂個協議。”

“什麽協議?”

她用頭指指墻上的海報。“不明嫌疑犯八二三手上還有一對母女……幫我們救出她們。就到她們為止。如果你辦到了,我會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和他單獨在一起。”她看看伯格,“並且保證事後讓他平安地滾出這個城市。”

萊姆搖搖頭,“薩克斯,萬一我中了風,萬一我失去了溝通能力……”

“萬一發生這種事,”她冷冷地說,“即使你再也說不出一個字,我們的協議仍然有效,我仍舊會給你們一個小時。”她又擺出叉著雙臂、跨開兩腿的姿勢,這是萊姆最喜歡看到的阿米莉亞·薩克斯的形象。他真希望自己能親眼見到那天早上她站在鐵軌上攔住火車的樣子。她說:“我一定說到做到。”

萊姆考慮了一會兒,終於點點頭。“好吧,就這麽定了。”他又對伯格說,“星期一好嗎?”

“當然,林肯,沒問題。”伯格仍然驚魂未定,一臉狐疑地看著薩克斯替他打開手銬,似乎很害怕她會突然改變主意。他的雙手一獲得自由,就馬上朝房門走去,走了兩步才發現手裏還握著那塊脊椎骨。他轉身回來把它放下,幾乎是用畢恭畢敬的態度,把這塊骨頭放在萊姆身邊的桌子上,就放在那天早上第一件兇殺案的現場報告旁邊。

“他們高興得恨不能在地上打滾。”薩克斯說。她正懶散地坐在那張嘎吱作響的藤椅上。她在說塞林托和鮑林,這是他們得知萊姆同意為這個案子多幫一天忙後的第一反應。

“尤其是鮑林,”她說,“我還以為這個小個子要沖上來擁抱我。別告訴他我這麽叫他。你現在感覺如何?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她抿了口威士忌,把杯子放回床邊的桌子上,緊靠著萊姆的大玻璃杯。

“還不壞。”

托馬斯正在為他換床單。“你汗流得像噴泉。”他說。

“但只有脖子以上的部位,”萊姆說,“我是說,只有脖子以上會流汗。”

“這樣正常嗎?”

“嗯,這表示我身體脖子以上的自動調溫器還起作用,以下的就失效了。所以我從不需要任何軸部除臭劑。”

“軸部?”

“腋窩。”萊姆不屑地說,“我的第一位看護從不說腋窩這個詞,他會這麽說:‘我要架住你的軸部把你擡起來,林肯。’哦,還有:‘如果你覺得想反芻,就盡管做吧,林肯。’他稱呼自己為‘關懷者’,他在履歷表上真是這樣填的,真不知道我當初為什麽會錄用他。我們是很迷信的,薩克斯,我們相信用不同的名字稱呼某種東西,就會改變它,比如我們會用代號來指稱罪犯。但那個看護,他是個護士,卻羞於說出‘腋窩’或‘看護’這類字眼。這沒什麽可恥的,對吧,托馬斯?這是一個光榮的職業,雖然總是一團混亂,但絕對是光榮的。”

“我是在混亂中長大的,這就是為什麽我會為你工作的原因。”

“你呢,托馬斯?你是看護還是關懷者?”

“我是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