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拘留所對面的街上,薩克斯看到露西坐在一家雜貨店門口的長椅上,喝著一罐亞利桑那冰茶。她走過街道。兩個女人彼此點頭打招呼。

薩克斯看見這家店門口有塊牌子寫著:冰啤酒。她問露西:“田納斯康納鎮執行了‘開罐法’嗎?”

“是的,”露西說,“而且我們執行得很嚴格。法律規定,如果你要喝罐裝飲料,就一定要把它打開。”

薩克斯立即聽懂這個笑話,她大笑起來。接著,她又說:“想喝些更帶勁兒的東西嗎?”

露西用下巴指著冰茶。“這個就很好了。”

過了一會兒,薩克斯從店裏出來,拿著一個大保麗龍杯【注】,裏面是泡沫四溢的山姆·亞當斯大麥酒。她在露西旁邊坐下,告訴她麥奎爾和弗雷德裏克的協議,以及要請心理醫生來的事。

【注】泡沫塑料杯。

“希望有用,”露西說,“吉姆很清楚,在外島上有幾千幢老房子,我們得把範圍縮小才行。”

她們默默坐了幾分鐘。一個孤單的少年踩著一塊滑板嘎啦啦滑過,又消失在視線之外。薩克斯就此提出這個鎮缺少兒童的問題。

“的確,”露西說,“我沒想那麽多,但這裏真的沒什麽孩子。大概是因為年輕的夫婦們都搬到靠近州際公路的地方或較大的城市裏去了。田納斯康納鎮並不是什麽熱鬧的地方。”

薩克斯問:“你有孩子嗎?”

“沒有,巴迪和我沒生。我們分手後,我就再沒有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很遺憾,我得這麽說。沒有孩子。”

“你離婚多久了?”

“三年。”

薩克斯有點驚訝,眼前的這個女人居然沒有再婚。她非常有魅力——尤其是眼睛。在薩克斯還沒決定跟隨父親的腳步加入警隊之前,她曾是紐約的職業模特兒,和許多美女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但她們的眼神經常是空洞的。阿米莉亞·薩克斯曾這樣認為:如果一個人的眼睛不美,那麽整個人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薩克斯對露西說:“哎,你總有一天會遇到的,和他共組一個家庭。”

“我有工作要做,”露西說得很快,“你知道嗎,人生不必每一件事都要做到。”

這句話的背後似乎另有深意。薩克斯覺得露西好像有什麽話要說。她不知道該不該鼓勵露西說出來,便用了迂回的方法。“在帕奎諾克郡,渴望跟你約會的男人恐怕得有上千人吧?”

露西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實際上,我很少約會。”

“真的?”

又一陣靜默。薩克斯擡頭看向塵埃漫漫、一片荒蕪的街道,那個溜滑板的少年早已不見蹤影。露西深吸一口氣像要開始說話,卻又轉成長啜一口冰茶。接著,似乎在一股沖動下,這個女警才終於開口:“你知道我提過的病?”

薩克斯點點頭。

“乳腺癌。雖只是初期,但醫生說最好徹底根治,所以就這麽做了。”

“我很抱歉,”薩克斯說,同情地蹙起眉頭,“所有療程都做完了嗎?”

“嗯。頭發禿了好一陣子,看起來很可笑。”她又喝了一口冰茶,“到現在已經三年半了,目前為止,一切還算很好。”露西說道:“剛發現的時候,我真的大吃一驚。我沒有家族病史,祖母健壯得像匹馬。我母親目前還在瑪塔梅瑟基國家野生動物自然保護區工作,一周上五天班。她和我爸爸每年都會到阿帕拉契亞山遠足兩三次。”

薩克斯問:“是因為化療才不能有孩子嗎?”

“哦,不,他們給我用了防護盾。只是……是我不想出去約會。你也知道男人的手在他第一次認真吻過你後會移向何處……”

薩克斯完全同意這話。

“我遇見過幾個不錯的男人,也和他們出去喝過咖啡,但約會不到十分鐘,我就開始擔心他們發現後會有什麽想法。最後,我就再也不回他們的電話了。”

薩克斯說:“所以你放棄重建家庭了?”

“或許,等我再老一點,說不定會遇到某個孩子都已長大的鰥夫。這樣就再好不過了。”

她說得雖然漫不經心,但薩克斯聽得出這句話她一定經常對自己說。也許每天都會反復說上幾遍。

露西低著頭,嘆了口氣:“如果我有孩子,我會馬上放棄警察的工作。可是,唉,生命總是不會往你預期的方向走。”

“你前夫是在手術後才跟你分手的嗎?你說他叫什麽名字?”

“巴迪。不是在剛動完手術之後,而是隔了八個月。唉,我不能怪他。”

“為什麽這麽說?”

“什麽?”

“說你不能怪他?”薩克斯問。

“就是不能。是我變了,變得完全不一樣,變成了一個他過去從不曾預料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