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先研究主要犯罪現場,”萊姆對班尼說,“黑水碼頭。”

他點頭指向纖維板桌上的證物袋。“先從加勒特的慢跑鞋開始,那是他在挾持莉迪婭時遺落的。”

班尼拿起證物袋,打開封口,準備把手伸進去拿鞋子。

“手套!”萊姆叫道,“處理證物一定要戴手套。”

“怕留下指紋嗎?”班尼問,趕緊把手套戴上。

“除了這點,還有汙染的問題。我可不想把你去過的地方和嫌疑犯去過的地方搞混。”

“我知道了。”班尼用力點著他的大平頭,似乎生怕自己忘記這條規定。他把鞋子從證物袋中抖出,仔細看著,“鞋裏好像有小石子之類的東西。”

“糟了,我沒叫阿米莉亞申請無菌檢驗板。”萊姆環顧房間四周,“看到那邊的雜志了嗎?是《人物》雜志嗎?”

班尼拿起雜志,搖搖頭說:“這是三個星期前的。”

“我才不管萊昂納多·迪卡普裏奧最近的感情生活如何,”萊姆嘟囔著說,“把雜志裏面的訂閱單撕下來……你討厭這些東西吧?但它們對我們卻有用處——它們都是用優良無菌的印刷機印出來的,很適合充當小型檢驗板。”

班尼照他的指示做了,把泥土和小石子倒在卡紙上。

“把一個樣本放在顯微鏡下讓我看。”萊姆控制輪椅滑到桌前,但顯微鏡的接目鏡還高出他的視平線有好幾英寸,“媽的。”

班尼立即看出問題所在。“也許我可以端下來給你看。”

萊姆淡淡一笑。“這台顯微鏡重三十磅。不用了,咱們得找—個——”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這位動物學家就已經用粗大的手臂將顯微鏡擡了起來,而且拿得非常穩。雖然萊姆沒法動手調節旋鈕,但他仍能清楚分辨顯微鏡下的東西。“石灰巖碎片和泥土。這是來自黑水碼頭區嗎?”

“呃……”班尼緩緩說,“不確定。大部分只是泥土和雜質。”

“拿一些樣本到氣相色譜分析儀去,我想知道泥土裏還有什麽成分。”

班尼把樣本放入機器中,按下測定按鈕。

氣相色譜分析儀是刑事科學家的夢幻工具。這是二十世紀初由一位俄國植物學家發明的,而在三十年代以前根本沒什麽用處。這些裝置能分析諸如食物、藥品、血液和微量元素之類的東西,分離出這些物質中的元素。氣相色譜分析的檢驗方法有五六種,但刑事科學家最常用的就是氣相色譜分析,做法是將樣本燃燒,其產生的氣體會被分離,儀器會分別分析出樣本裏所蘊含的物質。在刑事科學實驗室中,氣相色譜分析儀通常會與一台大型光譜儀連接,用光譜儀來明確指出樣本是由多少物質組成。

氣相色譜分析儀只能處理能在相對低溫下被燃燒氣化的物質。當然,石灰巖不會燃燒,但萊姆感興趣的不是石頭,他只想知道有哪些物質附著在泥土和碎石上,因為這能將加勒特去過地方範圍縮到最小。

“處理過程需要點時間,”萊姆說,“這段時間我們去檢驗加勒特鞋底溝紋的泥土。告訴你,班尼,我太愛溝紋了,鞋底、輪胎都有。它們就像海綿一樣,你要記住這一點。”

“是的,先生。我會記住。”

“挖一點下來,咱們看看它是否來自黑水碼頭區以外的地方。”

班尼刮下一些泥土,放在另一張訂閱卡上,遞到萊姆面前。萊姆很仔細地檢查。身為刑事科學家,他深知泥土的重要性。泥土會黏在衣服上,留下的線索就像《奇幻森林歷險記》【注】裏的面包屑,一路通往嫌疑犯的家,並且能把罪犯和犯罪現場連接在一起,像被鎖鏈箍上一樣。泥土大約有一千一百多種不同的色度。如果犯罪現場的泥土樣本顏色和嫌疑犯家裏後院的泥土相同,就表示嫌疑犯去過那裏的可能性很大。同樣,混合在泥土中的物質也能增強這其中的關聯性。法國著名刑事科學家洛卡德曾摸索出一套刑事鑒定法則,並以他的姓氏命名,這個原則指出:在每個犯罪事件中,在罪犯、被害人和犯罪現場之間,總有一些東西會被轉移挾帶。萊姆發現,在兇殺案或傷害案件中,泥土僅次於血液,是最常被轉移的物質。

【注】《奇幻森林歷險記》(Hansel‘s and Gretel’s),一部童話電影。

然而,想讓泥土作為證物還有一個問題——它太普遍了。為了讓它具有刑事鑒定上的意義,那些來自嫌疑犯身上的少量泥土,一定得和在犯罪現場的泥土有所區別。

泥土分析的第一步是檢驗從現場采集來的泥土——樣土,刑事科學家認為,只要和樣土不同的泥土,就可能來自嫌疑犯。

萊姆向班尼解釋這些道理,這位大個兒拿起一袋泥土,上面有薩克斯標明的幾個字:黑水碼頭樣土,後面還注明了采集的日期和時間。標志上另有一行字跡,不是薩克斯的,這行字寫道:采集者——傑西·科恩。萊姆可以想見這位年輕的警察匆匆遵照阿米莉亞囑咐辦事的樣子。班尼在第三張訂閱卡上倒了一點樣土,放在從加勒特鞋紋挖出的泥土旁。“我們要怎麽比較?“他看著房裏的儀器設備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