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〇一分(第2/3頁)

一個州警穿著防彈衣,戴著頭盔從車後面出來,小心地貓著腰向女孩兒走去。她已經離開屠宰廠大約有五十英尺遠。

波特從喉嚨深處吸了一口氣。

他好像全身都浸在冰水裏一樣戰栗著,他完全知道正在發生什麽。

可能是直覺,從他談判過的上百例障礙戰積累起來的一種感覺:事實上沒有哪個劫持者這麽早就自願地釋放人質、事實上漢迪是個毫無憐憫之心的殺手。

他無法肯定怎麽會有這樣的感覺,但是一種“絕對會發生什麽”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不!”談判官跳了起來,被撞翻的椅子發出巨大的聲響。

勒波盯著他。“哦,不!哦,上帝,不!”

查理·巴德的頭前後轉動著,低聲問:“怎麽了?要發生什麽事?”

“他要殺掉她。”勒波低聲說。

波特推開門,跑到外面,心都要跳出來了。他從地上抓起一件防彈衣,從兩輛車中間穿過,他喘著粗氣,從迪安派去接女孩兒的那個男人身邊穿過,徑直向女孩兒跑去。他的緊張使野地裏的警察非常不安,但他們中的一些人看見這個矮胖的警察奔跑的樣子都笑了,他一手拎著沉重的防彈衣,一手拿著一張白色的“舒潔”面巾紙。

蘇珊離他有四十英尺遠,她不慌不忙地走在草地上,稍微調整了一下路線,以便他們能接到她。

不,梅勒妮想,不,這是不可能的。

不應該這樣……

但是她知道自己看到了什麽。她不相信聲音,但是她的眼睛很少出錯。

蘇珊,聾人的聾孩子。

蘇珊,比我任何時候表現得都勇敢。

蘇珊,她擁有了聾人世界,這個世界的其他人都被她吸引。

這個女孩兒走到了恐怖的外面,她被殺了。她永遠地走了。她的後背開了一個小洞,她黑色的頭發被吹向兩邊。她突然停了下來,在那條路上——那是一條梅勒妮曾經羞愧地希望自己能夠踏上的路。

梅勒妮的呼吸變得微弱,視線的邊緣模糊成一團黑暗。房間變得傾斜,汗水從她的臉上、脖子上滲出。她慢慢地轉過身看著布魯圖,他正把還冒著煙的手槍塞入腰帶裏。她看到的這一切使她充滿絕望。她看不到滿足、熱情和怨恨,她所看到的只是他已經做了一件他計劃做的事——而且已經忘記了那個女孩兒的死。

他哢嗒一聲又把電視打開,注視著屠宰房,房間的門口有七個女孩兒,她們或站或坐,形成一條參差不齊的線,有的看著梅勒妮,有的看著哈斯特朗太太。哈斯特朗太太癱倒在地板上,一邊抽泣著,一邊撕扯著頭發,她的臉扭曲著,像戴著一個可怕的紅色面罩。這個老師顯然看到了槍殺場面,知道發生了什麽,其他女孩兒則還不知情。喬斯琳把臉上的一縷黑發攏到一邊,這些頭發都是她自己剪的。她舉起手,不停地比畫著:“發生了什麽事?發生了什麽事?發生了什麽事?”

我必須告訴她們,梅勒妮想。

但是我不能。

貝弗莉比蘇珊略小一些,知道發生了可怕的事,但是不知道——或不承認——究竟發生了什麽。她拉著喬斯琳胖乎乎的手,注視著梅勒妮,她把空氣吸進自己受損的肺部,另一只手攬著形影不離的雙胞胎。

梅勒妮沒有拼出蘇珊的名字,她不能——由於某種原因。她使用了人稱代詞“她”,伴隨著一個指向野地的手勢。

“她……”

我怎麽說呢?哦,上帝,我一點兒主意也沒有。她費了很大的勁才想起“殺掉”這個詞,這個詞是由幾個動作構成:向上移動右手伸出的食指,放在左手下面,左手形成杯形,手掌向下。

非常像一顆子彈進入身體,她想。

她不能說,看見蘇珊被子彈射中後頭發向後蓬起,看見她無力地倒在地上。

“她死了。”梅勒妮最後做了這手勢。“死”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手勢,翻轉平伸的右手掌,使手掌向下,同時用左手做一個相反的動作。梅勒妮盯著自己的右手,覺得這個手勢很像模仿在墳頭掘土的動作。

女孩兒們的反應各不相同,但實際上都是一樣:眼淚,默默地喘息,眼裏充滿恐懼。

梅勒妮雙手顫抖著轉向窗口,德·萊佩已經抱起蘇珊的屍體回到警戒線上。梅勒妮看著她的朋友搖擺的手臂,瀑布般懸著的黑發,還有兩只腳——只穿著鞋,一只光著。

美麗的蘇珊。

蘇珊,那個我想變成的人,如果我能夠變成某人的話。

看著德·萊佩消失在警車後面,梅勒妮沉默世界的某個部分變得更加寂靜,那是她無法承受的某種東西。

“我要辭職,長官。”查理·巴德輕輕地說。

波特走進貨車的廁所,換上一件新襯衫,那件衣服不知怎麽正好在迪安·斯蒂爾威爾的辦公室裏。他把那件沾滿血跡的襯衫丟進廢紙簍,那顆殺死蘇珊的子彈把血都濺到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