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冬蝶(第4/8頁)

“你說你將來想捉到誰也沒見過的蟲吧?”

唐突的一句之後,她繼續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只要努力就能做到。”

努力就能做到。確實如此。這句話本身並沒有什麽異樣。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她當時的表情。她的眼神顯得過於堅強。

“只要不懈努力,在這個袋子裏裝滿世界上的所有蟲子也髓做到。”

“在這個袋子裏……”

對,小幸正面對著我點頭道。

“不僅是蟲子,把整個世界裝進去也可以。”

她到底在說什麽?

“如果將來你有困難,我來幫你。”

我完全理解了她的話是一個多月後的一個寒夜。可是已經為時已晚,一切都已經為時已晚。

“真的可以做到。”

低下頭,她兩手緊緊握住塑料袋,在冷風中用仿佛即將消失的聲音說:

“我會幫你。”

小幸放開手,塑料袋再次飄起來,一度掛在鬼針草的葉子上哢嚓眯嚓地晃動著,但最終被吹走消失在了遠方。

那天晚上,我躺在房裏漠然地擺弄著捕蟲網和塑料袋。想起小幸的話,就把桌子上的地球儀試著裝入塑料袋裏。不過對於塑料袋來說,地球儀還是太大,袋口被撕破了。我既沒有笑,也沒有嘆息,只是望著被撕破的袋口。

第二天放學後,我去橋下,小幸靠在橋墩上,微笑著迎接我,仿佛昨天的事沒發生過一樣。我也裝出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像平常那樣和她在一起。只要能像以前一樣和小幸在一起,我就滿足了。

白天在教室裏我也注意到了,那天的她顯得非常疲憊。那張臉從遠處就能看出來是沒有休息好。一起站在橋墩邊,我問她原因,她說是我多心了,然後就岔開了話題。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她一定考慮了整晚吧。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和我見面。

那之後幾乎每天我們都在橋下度過放學後的時光。她還是一如既往地不斷從兜裏取出手表確認時間。每天六點前,她就會沿著斜坡回家。

隨著河堤上芒草的枯萎,兩人呼出的氣息也開始變白,靠在橋墩站著的我們之間的距離也逐漸縮短。冬天真正來臨,河面一片寒氣的時候,我們已經肩並肩了。可是視線相接時仍然很不好意思,陷入了一種我望向小幸時她就別過臉,她看向我時我就直視前方的窘境。只是,通過校服布料傳過來的她的體溫讓我有一種裸體相接的感覺,下腹湧起陣陣青澀的熱意。站在我身邊的小幸的臉,每到太陽西沉就會顯得更加白凈漂亮。我雖然沒去過東北,但想象中,寒冷的小鎮下起雪來,一定和小幸很相稱。

說起其實我知道前年發生的毒點心事件的兇手,小幸竟然信以為真。當她發覺我是在開玩笑時,就做出要打我的樣子,那時我們第一次近距離地對望。就像被吸引住一樣,我把臉湊了上去,將自己的唇輕輕地觸碰到了臉上還殘留著笑容、微微露出牙齒的小幸的唇上。

從那一天開始,我們每次分別時都要輕吻對方。

我不覺得小幸不喜歡那樣。所以每次當我的唇離開時,她那必定會展露的悲哀的表情讓我很不解。每一天心底都在積攢冰冷的不安。而為了消解這不安,第二天又要兩唇相接。

只有一次,我戰戰兢兢地將舌頭滑進小幸的口中。舌尖相碰的那一瞬間,我被使勁地推開了。那時她的表情也是十分悲哀。可以說是迄今為止最悲哀的一次。我既無法詢問她的感受,也無法無視自己身下覺醒的欲求,只能抱著蒼白陰濕的感覺離開了河邊。

從那天開始,站在橋墩邊的我們之間的距離開始拉遠。分別的時候也不再輕吻對方。

日落黃昏的一天,我在書包中藏著一個細長的小盒子去向河邊。盒子裏面是周日在站前的商場新買的手表。盒子用聖誕節的包裝紙包好,綁上綠色的絲帶。前一天我在夜裏無數次聯想收下這個盒子時的小幸的臉。在我的想象中,她一定滿面生輝,或者吃驚地看著我,然後雙眼浮現淚水對我說著溫柔的話語,主動將臉湊過來。我想憑著這個禮物縮短和她的距離。我相信可以辦到。無論她懷著怎麽樣的心緒,這塊手表都會將那陰霾消去。我主觀地這麽認為。

在我的腦海浮現出小小的惡作劇是在爬上河堤、快要看到橋的時候。

如果在同樣的地方,我卻沒有出現的話,小幸會有什麽感想?

我突然這麽想。

首先會感到不可思議吧。接著必然會擔心。大概會擔心我可能再也不去見她。然後,如果小幸的這份不安在我將手表遞給她之後,反過來會變成數倍以上的快樂——這就是我幼稚而愚蠢的策略。不過將舌頭伸進她口中而被她推開的那份羞恥仍盤踞在我胸中。或許我是想對她進行一個小小但卻殘酷的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