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冬蝶(第2/8頁)

我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自己要成為昆蟲學者的夢想。我知道,昆蟲采集和同學們的一些愛好以及惡作劇等比起來,顯得十分陰暗,況且對於中學二年級的我來說,談起成人之後的自己還太過青澀幼稚。

左手提著的塑料袋中,剛剛捉到的螳螂在不停地動著。

“消磨時間嗎?”

對於這位同班的女生,我起初一直以為她很高。可是隨著她踏開秋天的枯草走到我近前,我發現我錯了。她的身高只能夠到我的鼻子,但是體形很好。身穿水手服,後背筆直,這條直線的上面就是渾然天成般的細細的脖子,像紙一樣白皙,似乎在漸漸昏暗的暮色中發出微弱的光。只是在水手服的領子處,有微微的黑色汙漬。

“每天你都消磨時間?”

被她一問,我在內心中咂了一下舌。她似乎不是第一次在這兒見到我。我在胸中尋找著合適的話,她則望向河面說:

“我放學後常來這裏,你最近每天都來吧?”

小幸稱呼我為“你”,直到最後都是這樣。

“三天前開始。”

小幸說的沒錯。三天前,在尋找適合捕蟲的地點而沿著河邊走的時候,河邊韻草地上一點漂亮的藍色從我眼前掠過。那毫無疑問是我迫切希望貼近觀察的黑麗翅蜻。不過當時我沒能捕到,就想著再去同樣的地方也許還會碰到,於是開始頻繁地來河邊。

想起拿著捕蟲網在河邊晃蕩的樣子被意想不到的人看到,我就故意粗魯地說:

“那你在這幹什麽?”

小幸沉默了一會兒,看向暮色漸深的天空。

“回家之前我一直待在這。”

這算不上回答。可是那沒有抑揚的聲調和墨色的雙眸中似乎有某種撼動人心的東西。

這時河邊突然起了風。我用一只手護著眼睛,別過臉,卻看見小幸的頭發被風吹亂,頗為滑稽般地倒豎起來。——小幸並沒有皺眉。我記得我當時頗為詫異。她並沒有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樣皺著眉擺出一張苦臉。她任突然刮起的強風吹得頭發紛亂,臉上卻在微笑。如果當時她皺眉的話,哪怕只有一點點,我還會被她吸引嗎?還會期待她的身影,第二天仍然奔向同樣的地方嗎?

“這裏偶爾會起風呢。”

被風吹亂的頭發終於落在了穿著水手服的肩上,小幸用還帶著笑意的臉看向我。大概是因為那張多少有點冷淡的側臉的緣故,這次的眼神顯得十分鎮定。

小幸把手伸進裙子的兜兒,取出一塊舊手表。看起來是男表。普普通通的四角表盤已經發黑,皮帶上處處是擦痕,並且已經開始退色。她迅速地看了一眼指針,又迅速地將表放回兜裏。

“拜拜。”

水手服的背影在草地上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河堤上。第一天我們的對話就是這些。我盯著她消失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塑料袋中的螳螂還在掙紮。

第二天早上的教室裏,我和小幸目光相對。她先沖我笑了笑,我也回給她一個微笑,但她馬上把視線轉移開,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此後再沒看過我一眼。我帶著一種硬幣掉進縫隙裏的模糊的不甘上完了當天的課程。

她那筆直挺拔的背影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視野中。為什麽之前我都將其忽略在了教室的日常風景中呢,真是不可思議。

休息時間裏我向友人側面了解了一下她的情況。並沒有人很了解她,而且我能聽出,他們在提到她的名字時,語氣中都含帶著對她的嘲笑。在他們的描述中一定會出現“臟”和“窮”等字眼。這就是小幸這位同學的最大特點,似乎所有人都這麽認為。

“她沒有爸爸。”

友人中的一位這麽說。

“聽說和一個女人跑了。”

放學後,我又提著捕蟲網和塑料袋出了家門。

小幸站在河邊,看見我,就和早上一樣,鼓起瘦弱的雙頰笑了。只是這一次直到我走到她面前,她都沒有移開視線。

03

小幸告訴我她父親一年前離開了家。

“手表放在了家裏,我就拿來了。”

說著她從裙子兜裏取出了那塊舊手表。

“正好我想要塊手表。”

我突然想起了去年生日媽媽送給我的設計得很有童趣的表,不過我早已經不給它上發條了。

“今天沒捉到蟲嗎?”

視線移到腳邊的捕蟲網,小幸問。我們正並排坐在河堤的草地上。

我暖昧地搖了搖頭。

“家裏已經太多了。”

現在回想起來,直到那年冬天來臨,河邊不再有蟲子為止,我都沒有用過捕蟲網一次。

小幸讓我給她講講家裏的蟲子,我就說了。一開始我擔心被她誤解成是個內心陰暗的家夥,講得並不是太熱心,可是講著講著就來了勁頭,回過神來時已經連講帶比畫地陶醉其中了。黑尾卷象卷葉子多拿手;桑虎天牛很像蜜蜂;長瓣樹蟋的叫聲多美——拍手嚇唬它們就一齊停止出聲,但是過了一會兒又一起發出“嚕嚕嚕”的聲音。小幸低著頭,默默地聽我講,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會擡起頭。不過隨著我的反復說明,她就顯出明白了的表情,又低下頭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