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幽靈船的故事(第4/8頁)

“我也這麽想,”黎正點點頭道,“1972年,左量的人生發生了重大變化。那年元旦,他跟父親發生爭執,燒傷了腿,他的母親當晚在附近的河裏投河自盡。他沒有具體說元旦那晚火災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只說在被送往醫院的途中,他的腿雖然被嚴重燒傷,他卻絲毫沒覺得痛。他也一刻都沒閉過眼睛,眼前一幕幕全是日本武士揮刀拼鬥的情景,耳邊聽到的全是咿咿呀呀的嘶叫聲,醫生問他的話,他一句都沒聽見。等那些幻覺終於消失後,他覺得心裏無比平靜,所以他說,那天晚上,是他的開悟之夜。”

“開悟之夜,他悟到了什麽?”羅惠問道。

“也許是悟到他是什麽人,將來該怎麽做吧。其實整本書,左量都有很強的自戀傾向。他認為自己是戰神附身,一旦進入戰場就會戰無不勝,所向披靡,可以隨時讓任何人腦袋搬家,有時候他還自稱項羽,或者秦始皇,看看這句,”黎正回頭看著電腦大聲念道,“‘項羽我天生善戰,若給我刀,我必將讓敵人身首異處,若給我劍,我必將刺入敵人的心臟,’再看這句,‘始皇我的國,只有這條船,船在哪裏,我在哪裏,哪天棄之而去,必是有了新的國度’。”

“他是不是有狂想症?我怎麽覺得他瘋瘋癲癲的?”鐘志誠道。

“極度自戀的狂人,但未必就是瘋子,別忘了,是他改造了那艘船,他應該是個很聰明的人。”

“他被燒傷後,一定也經歷過很多磨難吧。”羅惠嘆息道。

“他從醫院回到家,發現父親左水生不見了蹤影,後來才知道他父親為了躲債住到一個老相好家去了。”黎正從電腦前回轉身,“他找到父親後,向其要錢,被斷然拒絕,兩人就此斷絕了關系。那段時間,左量過得的確很艱難,幾乎已經到了三餐不繼的地步,他還曾經自殺過,但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他說是一個近親接濟了他。”

“是他弟弟?”鐘志誠問。

“只有他了。他沒有別的親戚。左量說每次這個親戚來,他才有機會去洗澡,因為去澡堂洗澡需要錢。但這個近親的姐姐那時得了絕症,所以也沒多大能力幫助他。左量為此好像很不高興,大概認為對方是他的親弟弟,應該把錢都給他。不過,其實看起來,那時候兩兄弟感情還不錯,他們有時候一起逛夜市,一人叫一碗雲吞面,他弟弟還會買幾個叉燒包讓他帶回家去。左量說,那時候,他最盼望見的人就是這個近親。”

“左量其實也是個可憐人。”羅惠充滿同情地說。

“是很可憐,所以他後來走投無路就給政府寫了信。這一招還挺見效,”黎正不知不覺語帶嘲諷,“他抓的時機很好,正趕上那時候有選舉,於是不少人就在他身上大做文章。他也很懂得那些人的需要,積極配合表演,於是,他很快就找到了一個資助人。某位政客表示願意供他上大學並資助他的生活。就這樣他終於有錢上學了。後來,他不負期望以優異成績考上了本地名牌大學的建築系,大學畢業後,這位政客還送他出國進修。這段時間,他還算順利。回國後,他就開始在建築師事務所工作。”

“他工作順利嗎?”羅惠問。

“不順利,”黎正搖頭,“他的設計大多不被接受。那時候大部分建築都強調實用性,不需要太多的裝飾,但他好像更喜歡一些虛幻浮華的東西,比如什麽藝術雕塑啊,在外墻塗金粉啊,塗彩色油漆的旋轉樓梯啊。書裏對他在建築方面的事沒有多談,只說他的大部分設計都不被采納,29歲那年,他被建築師事務所解雇了。”

“被解雇也未必是壞事,很多人自己創業後才發達的。”鐘志誠道。

“說的也是。29歲那年,他開始做自己的老板。他的第一單設計業務是為一個死去的富翁設計墳墓,他把這座墓稱為‘無極的第一站’。他完全根據自己的喜好設計,在裏面融入了很多他自己對死亡的看法。他認為自己完成得很出色,但對方卻並不滿意,最後,對方只付了一半錢。這件事讓左量很生氣,他罵這個人該死。我必須說一下,在這裏左量點了這位客戶的名。請他設計墳墓的人叫杜伯汶。”

“老杜的哥哥!”羅惠叫了起來。

“呵呵,不錯,就是他。我看英文版的時候,根本沒留意到這點。”黎正道。其實,他之所以會從溫哥華的圖書館把它借回來,完全是受封面吸引。他記得那是一幅水彩畫,畫的中間是兩個背影,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女孩,男人穿著黑西裝,女孩一身白裙子,背景是紅彤彤的天空和藍幽幽的海洋。書的內容簡介上說:“一個中國人迷戀海洋深處的秘密,於是自己造了一艘大船獨自遠行,他發現了什麽?”當時這本書給他的印象是,敘述淩亂,缺乏實質內容,所以他並沒有認真看,這次有機會重讀中文版,才發現自己真的錯過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