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受傷的人(第4/10頁)

但是他知道此刻不是抱怨的時候,他趕緊跟著追了出去,等他氣喘籲籲追到危房下面的一片瓦礫堆裏時,發現袁之傑已經制服了王木。

“怎麽回事?”他看見王木倒在袁之傑腳下。

“我揍了他兩拳,他大概昏過去了。”袁之傑緊張地說。

他彎下身子,重重搖了王木兩下,王木發出輕微的“哼哼”聲。

“他沒事吧?”袁之傑問。

“沒事,先帶他回去吧。”他說,起身的時候,聞到了自己衣服上的肉包子味,好油膩的味道,他真想把身上的衣服丟進垃圾桶,然後再把王木揍一頓,但是算了,還是先帶他回去洗個澡吧。

他朦朦朧朧看到一個人影朝他走來,一開始是個小紅點,慢慢地變成了一塊大紅布,接著,一張年輕男人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你感覺好點了嗎?”那個男人說。

他不想回答,但這似乎不太禮貌,他不習慣讓對方受冷遇,他了解那種尷尬和被忽視的感覺,他不想傷害任何人。

“好點了。謝謝。”他勉強答道。

“頭還痛嗎?”那人又問。

還是不想回答,但是,既然回答了第一句,第二句就更不好拒絕了。

“還好。”他答。

他想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那次在河邊他才會跟元元說那麽多話的吧。她不斷地問,他就不斷地回答。現在想起來,這真可以算是他人生中最要命的一個壞習慣。就因為回答了太多無法回答和不該回答的問題,他把自己推入了絕境。

他的知覺已經恢復了九成,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頭發是濕的,全身只穿了條短褲,身上還飄散著一股淡淡的肥皂水的味道。他沒低頭去看那條短褲,他知道那不是他的,他已經許久不穿內褲了。好奇怪,扔掉的時候,覺得是掙脫了一層束縛,現在重新穿上,卻好像是從獸又變回了人。想不到一條內褲就能帶來如此翻天覆地的感覺。

他知道,有人給他脫了衣服洗過澡了,還給他換上了幹凈的內褲。是誰幹了這一切?是眼前這個人嗎?一想到這個男人曾經對自己的身體一覽無遺,他就覺得無地自容。

“能起來嗎?”那個男人的聲音很冷靜。

“你是誰?”他躺著沒動,問道。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們見過,你還朝我身上扔了個肉包子呢。”那人笑了笑。

他記起來了,在他曾經棲息的屋子裏,他遇到了兩個男人,他們站在他身後,其中一個叫了他的名字。他無法形容當時聽到自己名字時的感覺,他只是莫名地感到害怕,發瘋般地想逃,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他只是感到害怕。

“對不起。”他輕聲說。現在在日光燈下,他看清楚了這個被他襲擊的人,像他以前工作那棟大樓裏的白領,時髦的正常人。他喜歡正常人。

“沒關系,我沒受傷。”那人笑了笑,把兩件衣服扔在他旁邊,溫和地說,“這是我堂弟的舊衣服,試試看吧。你的衣服我已經扔掉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那件衣服,棉質的,很厚,帶著樟腦丸的氣味,忽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

“我的包呢?”他緊張地盯著這個人,問道。

“你的包我沒動。”簡東平指了指床下面,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尼龍包就在床下面。

“在你身上和鞋裏還找到3250元,都放到你包裏去了,你可以點一點。”簡東平說。

他翻過我的包了,王木想。

“這是哪裏?”

“這是我家,你現在睡的是我堂弟的房間。我叫簡東平。”那人自我介紹道,同時站起了身,“很抱歉,我的朋友打傷了你,但請你不要誤會,我們沒有惡意。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談,是關於元元的。如果你能起來,就請穿好衣服,我們好好談談。我在外面等你。”

這個顯然看過他的男人,表現得很坦然。

“好。”他不得不這樣回答。

簡東平走到門邊的時候,回頭看了他一眼道:“是我們家的保姆給你洗的澡,內褲是給你新買的,別把我想得太偉大,我不是雷鋒。”

說完,他開門走了出去。

保姆應該是個女的,也許還是個老年婦女,這應該就沒關系了,他心裏忽然一松,忽然對這個簡東平的人由衷地產生了一種信任感,他喜歡這人的態度。冷冰冰的,但足夠正經。

簡東平不得不承認,刮完胡子洗完澡,換上幹凈衣服後的王木看上去精神多了,而且的確長得很俊,只是跟照片相比,活生生的王木顯得更加單薄憔悴,簡東平懷疑他已經很久沒吃過飽飯了,那只不由自主向他擲來的肉包子,也許是他一天的飯食,所以可想而知,當時他有多恐懼,但是他在怕什麽呢?是真的在怕一個具體的人,一件具體的事,而是因為童年的慘痛經歷,使他本能地害怕陌生人——陌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