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父親的日志(第4/7頁)

讀到最後一句,我的視線模糊了。若他在世時能當面對我說這些話,我也不會這麽難過了。這些年來,我一直渴望著他的關注與認可,他卻對我視若無睹。我大四那年從法學院退學,也徹底放棄了自己擅長的繪畫。我的反叛行為令母親無計可施,而他卻忙得未有半分關心。那些對父愛的渴望最終變成了憤怒與絕望。

在外人眼裏,我是家裏的異類,是一匹脫韁的野馬,完全不像平易近人的阿俊,他是完美無瑕的乖兒子,是優秀學生,也是有激情的律師和浪漫的情人。只有安吉拉當我是受人誤解的小弟,給了我很多關注與贊許。多年來,她就是我的港灣,是我唯一可以信任並依靠的人。若不是安吉拉鼓勵我寫作,我可能就成了小混混。

父親在我眼裏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多數時間都在作畫。但此刻讀著他的日志,我看到了他的另一面,看到了他那壓抑已久的情感的爆發。

日志接著記錄了一些瑣碎的事:尹悅的病情、她與噩夢的抗爭以及令她越發虛弱的癲癇——彼得森醫生說的一切都在日志上得到了證實。

我快速瀏覽2005年的內容,五月幾條日志吸引了我的注意。

5月5日:珍妮弗深夜來電,阿俊中槍了,正在搶救。我趕到時已經晚了,醫生告知我他的死訊。我連最後的話也沒說上,孩子永遠地離開了。珍妮弗得知噩耗後暈倒了,我不知該說什麽來減輕她的悲傷,因為我的心也已經粉碎……

5月8日:阿陽已經三天不說話不吃飯了。他很愛阿俊,阿俊曾是他的榜樣,是他奮鬥的目標。在那孩子臉上,我都看不到活下去的意願了。我們急忙將他送進醫院,他病得太重,無法出席阿俊的葬禮。

5月13日:珍妮弗要我遠離阿陽。她怒斥我沒盡過父親的責任,阿陽見到我情況只會惡化。然而比起他的身體健康,我更擔憂他的精神狀況。

5月20日:安吉拉今早來拜訪我。可憐的孩子,無人可以傾訴,還為阿俊的死自責。我告訴她再多些耐心,給阿陽一些時間。愛一個人不是錯,即使這份感情有悖倫理。我現在也只能給她這些建議了……

看來他是知道的。我思緒萬千。這就是他保護我的方式嗎?我接著讀下去……

2006年

9月9日:治療見效,尹悅的病已經三個多月沒發作了。梅茲是對的。為了更好地康復,尹悅必須忘記過去,我希望她的噩夢也將結束。老天保佑……

9月11日:每當我需要向人傾訴時,梅茲總會在身邊,聽我倒苦水,無條件地幫助我。弗蘭克無法理解我的渴望,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然而,我依舊不敢與他分享心底的一些想法。我希望在他面前保持正派的形象,這是我維護自己尊嚴的方式。

9月18日:這些天尹悅問了許多問題。她對身邊的每個人都很好奇。是察覺到了什麽嗎?有可能她無意間聽到了我和梅茲的對話,或者更糟的是她想起了那次事故……梅茲建議嘗試催眠術,用新的記憶替換她舊的記憶。我是別無選擇了。

9月29日:日子一天天過去,尹悅越來越酷似她的母親:談吐、舉止、姿態、神情還有雙眸,天啊,每當我看到她的眼睛,我都會顫抖……我害怕見到她。梅茲勸我暫時搬離別墅,等準備好了再來看尹悅。思量過後,我接受了她的提議……

往後的日志驟然減少,內容也簡短枯燥起來。我翻到今年的記錄。一月到五月幾乎沒有記載,只在五月一日簡單地寫了句——出席愛德華·惠先生的葬禮。不過之後的內容又有趣起來。

5月25日:下午三點與惠女士碰面,上次見她還是在她丈夫的葬禮上。她贈我一套珍貴的畫筆,說愛德華也會希望由我來保管。這些畫筆以前我只用過一次。惠女士和我分享了它們背後的故事。我有種強烈的預感——那傳說或許有幾分可信……

6月9日:昨晚我夢見她了,是自她去世以來的第一次。某種改變正在悄然發生,我是該接納,還是抗拒……

6月20日:我又開始作畫了。那些畫筆真的具有魔力。她看起來栩栩如生,風采逼人。若是能用指尖觸碰到她的婉柔……

6月25日:她的畫像完成了。我思索著合適的標題,一個能抓住她神秘之美的本質的標題……

7月3日:我在中餐廳聽到一首美妙的歌曲,店家告訴我歌名叫《暗香》。那旋律在我入睡時依舊縈繞耳邊。接下來的兩天,我都做了同樣的夢。這一定是天意。下次我會跟著她,無論她將我領到何處……

7月8日:我決定了,為畫作命名《暗香》——隱秘的芳香。多好的名字,美麗中帶著哀傷……

7月15日:我告訴星雲法師那重復的夢境,他看來很是擔心。“纏繞你的陰氣正在變強,”他對我說,“你最好趁還來得及搬出那房子。”他給了我護身符,我猶豫是不是要戴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