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為證 6(第3/3頁)

唯有一次,當裴玄靜見到阿靈的簪子上飄著自己編給她的紅穗子,掩飾不住心痛難耐,讓阿靈看出了端倪。

怎麽可以忘記,還有一個杳無音訊的人——禾娘。

與崔淼對雪盟誓時,他們共同期冀的美好未來中包括了四個人,而今卻只剩下裴玄靜孑然一身。

裴玄靜懇求阿靈幫忙,到韓愈府中走一趟,設法聯系韓湘。

阿靈回說:“娘子,我聽說韓郎讓韓夫子趕出府去,不許他再到長安來了。”

“什麽?”裴玄靜大失所望,“難怪這麽久都沒有他的消息。”

阿靈吞吞吐吐地說:“前些日子,府裏收到過一封韓郎的書信,是給大娘子的。那會兒娘子正病得不省人事,所以阿郎就收起來了。”

“有辦法偷出來嗎?”裴玄靜抓住阿靈的手,“我無論如何都要看一看這封信。求求你了,阿靈。”

阿靈噘著嘴說:“我試試吧。”

過了幾天,趁著裴度不在府中,她還真把書信偷出來了。

“是倩兒幫忙的,娘子你快看,我還得趕緊還回去。”

信並不長,所以裴玄靜一會兒就看完了。

韓湘在信中寫道,他在青城山內外找了足足有十幾天,最終仍未能找到禾娘。唯一的線索是在幽人谷旁一個采藥人的窩棚中,發現有人逗留和搏鬥的痕跡。從留在現場的腳印、烤熟後吃剩的果子和撕破的衣服殘片來看,應該是兩個人,其中一個為女子。韓湘認為,這個女子很可能就是禾娘。也就是說,她和大家失散以後,似乎又落入了某個不知身份者的手中。

韓湘說,他起先懷疑是乾元子那一夥,也查問了青城山中其他的道觀,還尋訪了獵戶和采藥人,但都一一排除了。最後只剩下一個可能:閹人。

“閹人……”裴玄靜握信的手抖得厲害。

韓湘寫道,他想來想去,擄走禾娘的人多半就是在真武宮外掘墓的閹人。當時他們一共見到兩個閹人,一死一逃,應是那個逃脫的閹人抓走了禾娘。

至於閹人為什麽要抓走禾娘,韓湘也想不通。如果僅僅為了報復,幹脆殺掉禾娘不是更省事?再說,閹人能對一位少女做什麽呢?

韓湘找不到禾娘,只得先返回長安。裴玄靜被裴度帶回長安,以重病為由藏在宰相府中不得見客。韓湘從跟隨裴度征西的韓愈那裏聽說了淮西的經過,又被韓愈狠狠地教訓了一頓,指責韓湘辦事不力,沒有保護好裴玄靜,令韓愈在裴度面前十分汗顏。韓湘在叔公府中再也待不下去了,所以臨行前給裴玄靜寫了這封信,再三央求叔公送到裴府。韓湘還說,自己並不在乎被逐出長安,但崔淼之死令他感到極度心寒,巴不得立即遠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仍然遁入終南山中修道,過回逍遙自在的生活。最終沒能找到禾娘,令韓湘覺得非常遺憾。他在信中發誓說,自己離開長安後,還會繼續尋找禾娘,無論如何要給裴玄靜一個交代。

裴玄靜把信還給阿靈,她急急慌慌地去找倩兒了。

屋中只剩下裴玄靜一人,她用力推開窗,讓早春料峭的風刮上自己火熱的面孔,胸中翻滾的烈焰卻怎麽都無法平息。

裴玄靜斷定,韓湘找不到禾娘了。如果禾娘還活在世上,那麽只可能在一個地方找到她——皇宮。

韓湘推斷出是閹人抓走禾娘,但他把原因想錯了。裴玄靜記起來,聶隱娘曾提到過,禾娘的父親王義擔心女兒為皇家所害,拜托聶隱娘將她送出長安。當時裴玄靜只覺得奇怪,皇帝有什麽必要去追殺一名少女,現在當聯系起所有的蛛絲馬跡之後,她開始堅信其中必有緣由。這個緣由不僅與禾娘有關,還必然與賈昌老丈,與玉龍子,與崔淼的死有關。

不,她現在不能去想崔淼,否則她將抑制不住心痛而落淚。自從在裴府中蘇醒過來,裴玄靜就再沒有流過一滴眼淚。流淚,是為了宣泄悲傷。而裴玄靜已經把悲傷驅離,只允許仇恨常駐心頭。

禾娘的遭遇可想而知,更加深了裴玄靜的仇恨。她像在無盡黑夜中躑躅獨行,突然在前方發現了朦朧的光亮,便決定狂奔而去。她無法確定會墮入十八層地獄還是升上極樂天界,她也不在乎了。她只想撕開籠罩天地的重重黑幕,還自己一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