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為證 6(第2/3頁)

“因為朕剛剛命日月倒行,時光逆轉了!”皇帝的臉上仍然掛滿笑意,使他顯得分外親切,異乎尋常。

“可是殿外銀光櫛櫛,即將天明。”裴玄靜昂首道,“怎麽可能是一更天。”

皇帝不再笑:“你再說一遍。”

“我說,日月根本就沒有倒行,天快亮了!”

“你的意思是,朕的命令不起作用?”

“我的意思是——”麟德殿中百樂齊喑,只回響著裴玄靜一人的聲音,“這是謊言!是一個彌天大謊!”

皇帝久久地沉默著。突然,他指著裴玄靜厲聲道:“你是刺客!”

“什麽?我不是……”

“不是?那你的手中為什麽握有匕首?”

“我……”裴玄靜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中果然握著純勾。

“玄靜!快把刀放下!”她聽到裴度的叫聲。

“抓刺客,抓刺客!”與此同時,殿內一片嘩然,身披明光鎧的神策軍向她逼近。

“玄靜,快把刀放下啊!”

裴玄靜一步步向後退,背抵到殿內的龍柱上,退無可退了。她知道應該放下純勾,可是她不願意,因為這是她所擁有的唯一一件真實的東西了。

裴玄靜緩緩地舉起純勾。

“玄靜!”

“大娘子!”

她在一片焦急的呼喊中睜開眼睛。

“你總算醒了,謝天謝地……”裴玄靜認出來了,喜極而泣的是嬸娘楊氏,在她身旁泣不成聲的是小婢阿靈,默默凝望自己,滿面愁容的是叔父。

她艱難地舉起右手,掌中並沒有純勾。

南柯一夢,裴玄靜又回到了起點,但幾乎已失去了珍視的一切。

不,她想起來了,還有一個人:“李彌……快去金仙觀……找他……”

裴度沉聲道:“玄靜,李彌失蹤了。”

“失蹤?”她的頭腦太昏沉,什麽都理解不了了。

“你我都不在長安的那段時間裏,金仙觀的女冠報於京兆府,說已數日不見李家二郎。因為金仙觀守衛森嚴,李彌不可能私自外出。所以京兆尹特別向聖上請旨,入金仙觀內搜尋。”裴度深深地嘆了口氣,“可以說是徹徹底底地搜了不下三遍,始終一無所獲。所以,只能認定李彌失蹤了。”

裴玄靜叫起來:“這怎麽可能!他既然沒有出觀,就一定還在觀中。一個大活人,不可能憑空消失啊!”

裴度看著裴玄靜,和藹地說:“這個道理人人懂得。所以,我回到長安以後,又再求了一次聖上,請他恩準我親自帶人到金仙觀裏去找。唉,可惜仍然沒有找到。”

“地窟?叔父有沒有到地窟裏去找?”

“地窟不是早就填埋了嗎?以李彌一己之力怎可能再次掘開?他又為了什麽掘開呢?退一萬步說,就算李彌進了地窟,他也不可能永遠躲在裏面不出來吧?總會渴會餓,地窟裏哪來的食物和水?所以他不可能待在地窟裏。”

裴玄靜掙紮著撐起身來:“我去找,我去金仙觀找他,我一定能找到他的。”

“玄靜!”裴度的語氣變得嚴厲了,“我的話你也不聽了嗎?李彌找不到了,你也絕對不能再回金仙觀去。”又稍稍緩和一些,“玄靜,這次可是聖上恩準你不再回金仙觀的,你總不能抗旨吧。”

裴玄靜呆住了。

“哎呀,好了好了。”楊氏來打圓場,“玄靜啊,你這回的瘧症可兇險著呢,如今總算有了些起色,還得在家好生將養,等身體復原了,你想去哪兒不成呢。不急在這一時,啊?”

裴度瞥了妻子一眼,沒有糾正她的失言。

裴玄靜不再說話,因為她清楚地看見了叔父眼中的不舍、無奈和悲哀,還因為她終於醒悟過來,不論是崔淼的死還是李彌的失蹤,自己都不可能從叔父那裏得到任何答案。裴度,首先是大唐帝國的宰相,皇帝最忠實的臣子,然後才是她的叔父。她怎麽可以忘記這一點呢?

她在這個世間,再無同盟者了。

楊氏說的是最淺顯的道理,卻也是最深刻的人生智慧。

裴玄靜開始認認真真地服藥休養。由於瘧症多次反復,再加上身心都受了重創,裴玄靜的身體恢復得很緩慢,但到底還是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

在日常生活中,裴玄靜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仿佛真把過去的一切拋諸腦後了。她不再主動詢問任何事情,對於種種時事消息也表現得漠不關心,閑暇時除了做一些女紅,就是捧讀道教典籍,在家中亦堅持茹素修行。

雖然不在金仙觀中,裴玄靜仍然當自己是一名修道的煉師。這個身份保證她免於俗世糾葛,也能使她最大程度地掩藏起真實的想法。

裴度宰相府中的生活一如當初,小婢阿靈對裴玄靜比過去更加親熱,只是說話小心了許多,也從來不提崔淼和李彌,仿佛從來沒認識過這兩個人。裴玄靜因而發現,就連阿靈也長大了,學會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