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生劫 7(第2/3頁)

裴玄靜忙在榻上行禮:“多謝薛煉師的救命之恩。”

薛濤淡淡地說:“區區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也算是我與二位的緣分吧。”

裴玄靜又問:“薛煉師是在躲避什麽人嗎?”

薛濤平靜地回答:“我以為你們都知道了。”

裴玄靜看出來了,薛濤雖沒有明顯的敵意,還肯出手相救,但畢竟與他們二人素昧平生,戒心還是有的,便說:“其實,是元微之先生建議我們來青城山尋訪薛煉師的。”

為了獲得薛濤的信任,少不得還得把風流大才子的名頭擡出來。

“元微之?”薛濤的臉上波瀾不驚,“他倒還記得我。”

“微之先生被貶通州,如今的景況並不太好,還染上了瘧病。不過,他仍然十分掛念薛煉師。”

裴玄靜遂將通州之行的經過講了一遍,對有關刺史夫人姜離的內容僅僅一帶而過。但她還是發現薛濤的神色中有了微妙的起伏。

裴玄靜不禁想起元稹那首著名的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聽說就是專門贈給薛濤的。詩寫得動人肺腑,事實卻是元大才子在經過花叢的時候,仍習慣性地頻頻回顧。所以說,詩終究只是詩,當不得真。

那麽,《長恨歌》裏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聽完裴玄靜的敘述,薛濤恢復了世外仙姝的淡然。她並不打聽元稹的情況,卻道:“知道我在青城山中修煉的人不少,但你們是如何找來神女洞的?”

裴玄靜與崔淼互相看了一眼,還是裴玄靜發問:“薛煉師,你是否認識一位長安女傅氏?”

薛濤沉默。

裴玄靜又說:“我們在真武宮借宿時,遇到了兩個盜墓的閹人。”

“盜墓的閹人?”

“對,正是他們身上的地圖,將我們指來了神女洞。”裴玄靜說,“不過請薛煉師放心,那兩個閹人一死一逃,不會再追來了。”頓了頓,又試探著問,“這位傅氏女,與宮中有關嗎?”

“她的名字叫傅練慈。”薛濤長嘆一聲,“是我最好的朋友。”

“哦。她還活著嗎?”

“不知道,最後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是在去年年末。當時我收到她從江州寄來的書信,信中說自己的行蹤可能敗露了。她擔心連累我,不會再返回成都,將自己設法擺脫追蹤。如果萬一無法逃脫,她已決心一死了之。她只提醒我要好好保護自己。”

“原來是這樣……”裴玄靜思忖道,“如此說來她應該沒有被抓到,否則那兩個閹人就不會到真武宮來掘墓核實了。”

“但願如此吧。早在元和元年的歲末,我就把傅練慈的死訊散布了出去,並稱將她葬在了真武宮。但實際上,直到去年收到她的信後,我才為她在真武宮匆匆立了一處生冢。一來是想蒙蔽追蹤者,二來也算是為她祈福吧。”

崔淼說:“那座墓已經被兩個閹人掘開了,所以我們才看到墓中並無遺骨。”

薛濤默默地點了點頭。

裴玄靜小心翼翼地問:“這位傅練慈原來是宮人嗎?”

“不,她是一名歌妓。”

“歌妓?”

薛濤淡淡一笑:“我與她十五歲時在成都教坊中相識,從此成為最好的朋友。”

教坊!裴玄靜震驚地想起來,薛濤還真是出身樂籍的。當年,薛濤的父親薛鄖為人耿直,得罪了朝中權貴被貶謫西川。長安出生的京城女兒薛濤不得不跟隨父母遠赴成都。薛濤十四歲那年,父親在出使南詔時身染瘧疾亡故,一家人的生活陷入困境,薛濤憑著“容姿妍麗”和“通音律,善辯慧,工詩賦”,十六歲不到便加入樂籍,成了一名營妓。貞元元年時,韋臯出任西川節度使。一次酒宴中,薛濤應韋臯之命,即席寫下一首《謁巫山廟》。詩雲:“朝朝夜夜陽台下,為雨為雲楚國亡。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鬥畫眉長。”韋臯拍案叫絕,薛濤從此成為西川節度使府中的紅人,聲名鵲起,進而與諸多文人官宦交往甚密,改變了命運。

但是,傅練慈又是怎麽回事呢?

裴玄靜問:“傅練慈既是成都教坊出身,為何稱為長安女呢?”

“只因她走了一條與我不同的路。在成都教坊成名後,傅練慈即被一名顧姓茶商看中,納為妾,過了幾年奢華愜意的日子。當傅練慈年滿二十歲時,顧茶商厭倦了她,便賜以重金,又將她休了。傅練慈拿著多年積攢的銀錢去了長安,在曲江之畔買下一座別舍,開門迎客,做起了生意。沒過多久,她便成了長安最令人艷羨的頭牌歌妓。那時節,全長安的青年才俊、貴胄公子們,都以能進入傅氏別舍,成為傅練慈的座上賓為榮。”薛濤看了看裴玄靜和崔淼,悠悠嘆道,“你們倆都太年輕了。對這二十多年前的盛況,自然聞所未聞。因為,從貞元十四年起,傅練慈就銷聲匿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