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危險,像星星一樣,在黑暗中最為閃亮。

——托馬斯·戴克,《高貴的西班牙士兵》

大塊頭女人從俱樂部前面那些抽煙者身邊走過,慌不擇路,腳在雪地上微微打滑。她在黑暗的街道上跑了起來,毛領子大衣在身後扇動。

一輛亮著“空車”信號的出租車從一條小路開出來,女人瘋狂地揮動雙臂招呼它。出租車停下來,車前燈投射出兩道圓錐形的燈光,其間閃動著密集飄落的雪花。

“富勒姆宮路。”那個喑啞、低沉、抽抽搭搭的聲音說。

車子緩緩駛離人行道。這是一輛舊車,玻璃隔板上布滿劃痕,並因車主多年抽煙而被熏得有些發黃。街燈掠過時,可以從後視鏡裏看見伊麗莎白·塔塞爾,用兩只大手捂著臉,不出聲地啜泣,渾身顫抖。

司機沒有問是怎麽回事,而是隔著乘客望向後面的街道,那裏可見兩個正在縮小的人影,正匆匆穿過積雪的馬路,奔向遠處一輛紅色的跑車。

出租車到了路口向左一拐,伊麗莎白·塔塞爾仍然捂著臉痛哭。

司機感到那頂厚厚的羊毛帽讓她頭皮發癢,不過在幾小時的漫長等待中,她也幸虧頭上戴著它。駛上國王路後,車子開始加速,車輪想把又厚又硬的粉末狀積雪碾成雪泥,暴風雪無情地肆虐著,使路況變得越來越危險。

“你走錯路了。”

“臨時改道,”羅賓謊稱,“因為下雪。”

她在後視鏡裏與伊麗莎白的目光短暫對視了一下。伊麗莎白扭頭看去,那輛紅色的阿爾法羅密歐還遠得不見影兒。她狂亂地盯著周圍掠過的建築物。羅賓能聽見她胸腔裏傳出的詭異哨音。

“我們方向走反了。”

“馬上就拐彎了。”羅賓說。

她沒有看見伊麗莎白·塔塞爾去拉門,但聽見了。車門都上了鎖。

“你讓我下車吧,”她大聲說,“讓我下車,聽見沒有!”

“這種天氣,你不可能再打到車了。”羅賓說。

他們本來指望塔塞爾心緒極度煩亂,不會這麽快就注意到車往哪兒開。出租車快到斯隆廣場了。距倫敦警察廳還有一英裏多路呢。羅賓的目光又掃一下後視鏡。阿爾法羅密歐是遠處的一個小紅點。

伊麗莎白已經解開安全帶。

“停車!”她喊道,“停車,讓我下去!”

“這裏不能停,”羅賓說,語氣平靜,內心卻很緊張,因為伊麗莎白已經離開座位,用兩只大手摸索著玻璃隔板,“我不得不請您坐下來,女士——”

隔板滑開了。伊麗莎白的手抓住羅賓的帽子和一把頭發,她的腦袋幾乎跟羅賓的腦袋並排,表情刻毒。羅賓汗濕的頭發遮住了眼睛。

“放開我!”

“你是誰?”塔塞爾尖聲問,攥緊那把頭發搖晃著羅賓的腦袋。“拉爾夫說看見一個金發女人在翻垃圾箱——你是誰?”

“放開!”羅賓大喊,塔塞爾的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脖子。

在她們後面兩百碼開外,斯特萊克沖阿爾吼道:

“把你該死的腳踩下去,出事了,你看——”

前面的出租車在路上急速地扭來扭去。

“它在冰上總是掉鏈子。”阿爾嘆道,阿爾法打了個滑,出租車全速拐進斯隆廣場,從視線中消失了。

塔塞爾半個身子擠到出租車前面,撕裂的嗓子裏發出尖叫——羅賓一邊牢牢把住方向盤,一邊單手還擊她——因為頭發和大雪,她看不清方向,而且塔塞爾此刻用兩只手掐住她的喉嚨,死命地擠壓——羅賓想找到刹車,可是出租車猛然向前躍起,她才意識到踩的是油門——她透不過氣來——雙手都松開方向盤,想掰開伊麗莎白勒得越來越緊的手——行人失聲尖叫,一記劇烈的震動,接著玻璃碎裂,金屬撞擊水泥的聲音震耳欲聾,撞車時安全帶勒緊帶來一陣劇痛,然而她在沉落,一切都變成黑色——“該死的車,別管它了,我們得趕緊行動!”在商店警報器的叫聲和零散的旁觀者的喊聲中,斯特萊克沖阿爾吼道。阿爾把阿爾法歪歪斜斜地停在馬路中央,距離那輛撞進一個玻璃櫥窗的出租車一百碼左右。阿爾跳出車去,斯特萊克掙紮著站起身。路上的一夥行人——其中幾個戴著黑色領結,是參加聖誕節派對的,剛才在出租車躥上馬路牙時慌忙閃開,此刻目瞪口呆地注視著阿爾在雪地上奔跑,一步一滑,差點摔倒,沖向撞車現場。

出租車的後門開了,伊麗莎白·塔塞爾從後座上沖出來,拔腿就跑。

“阿爾,抓住她!”斯特萊克吼道,仍然在雪地裏掙紮著走,“抓住她,阿爾!”

蘿實學院有一支出色的橄欖球隊。阿爾習慣了接受命令。他快速沖刺,用一個完美的抱摔把塔塞爾放倒在地。隨著砰的一聲脆響,塔塞爾撞在積雪的馬路上,引得旁觀的許多女人尖聲表示抗議,阿爾把罵罵咧咧掙紮著的塔塞爾摁在地上,喝退那些想來搭救她的俠義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