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我太熟悉絕望,不知道如何希望……

——托馬斯·戴克和托馬斯·米德爾頓,《誠實的娼妓》

正如她的律師預言的,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利奧諾拉·奎因被指控謀殺了丈夫。斯特萊克和羅賓接到電話後,開始關注網上新聞,這件事像繁殖的細菌一樣,每分每秒都在擴散。十一點半,“太陽”網站出現一篇長文,題為“肉店訓練出的山寨羅斯·韋斯特”。

記者們一直忙著收集奎因作為丈夫的不良記錄的證據。他的頻頻失蹤是為了跟其他女人私通,他作品的性愛主題被掰開揉碎,反復剖析。凱瑟琳·肯特被挖了出來,受到記者的攔截采訪和拍照,被定性為“奎因的紅頭發豐滿情婦,情色小說作家”。

快到中午時,伊爾莎又給斯特萊克打來電話。

“她明天上法庭。”

“在哪兒?”

“伍德格林,十一點。我估計會從那兒直接去哈洛威。”

曾經有一段時間,斯特萊克跟母親和露西住在離倫敦北部那所封閉女子監獄僅僅三分鐘的一座房子裏。

“我想見她。”

“可以試試,但我無法想象警察會讓你靠近她,而且,科莫,我作為她的律師必須告訴你,看樣子可能——”

“伊爾莎,現在我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感謝你對我的信任。”她諷刺地說。

“你明白我是什麽意思。”

斯特萊克聽見她嘆氣。

“我也在為你考慮。你真的想跟警察對著——”

“她怎麽樣?”斯特萊克打斷了她。

“不好,”伊爾莎說,“跟奧蘭多分開簡直要了她的命。”

那天下午不斷有記者和認識奎因的人打來電話,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內部消息。伊麗莎白·塔塞爾在電話裏的聲音那麽低沉沙啞,羅賓還以為是個男人。

“奧蘭多在哪兒?”斯特萊克來接電話時,代理問道,似乎斯特萊克受托照料奎因家的所有成員,“她在誰那兒?”

“好像是跟鄰居在一起。”斯特萊克聽著她在電話裏呼哧帶喘的聲音,說道。

“上帝啊,真是一團糟,”代理啞著嗓子說,“利奧諾拉……這麽多年,兔子急了也咬人……真不敢相信……”

妮娜·拉塞爾斯的反應是明顯松了口氣,對此斯特萊克並不感到十分意外。謀殺案又退回到它合適的位置。它的陰影不再觸及她,兇手不是她認識的人。

“他妻子確實有點像羅斯·韋斯特,是不是?”妮娜在電話裏問他,他知道妮娜正盯著“太陽”網頁,“除了是長頭發。”

妮娜似乎在憐憫他。他沒能破案。警察把他打敗了。

“聽我說,星期五我請了幾個人過來,你想來嗎?”

“對不起,來不了,”斯特萊克說,“要跟我弟弟一起吃飯。”

他知道妮娜認為他在說謊。他在說“我弟弟”前有一絲幾乎不易察覺的遲疑,可能會被理解為停下來快速思考。斯特萊克不記得以前把阿爾說成是自己的弟弟。他很少談論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

那天傍晚,羅賓離開辦公室前,把一杯茶放在正埋頭研究奎因档案的斯特萊克面前。她幾乎可以感覺到斯特萊克竭力掩飾的憤怒,懷疑這憤怒既針對安斯蒂斯,也針對他自己。

“還沒有結束,”羅賓說,一邊把圍巾纏在脖子上,準備離開,“我們會證明不是她幹的。”

以前有一次,在斯特萊克對自己的信心陷入低谷時,羅賓也用了復數代詞“我們”。斯特萊克感謝這份道義支持,可是一種無能的感覺在幹擾他的思緒。斯特萊克討厭在案子周圍徘徊,被迫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尋找線索、提示和情報。

那天夜裏,他看奎因档案看到很晚,反復研究自己的調查記錄,再次端詳從手機裏打印出的照片。歐文·奎因支離破碎的屍體似乎在寂靜中向他發出信號,無聲地呼籲公正和憐憫。有時,被害者身上帶有兇手的信息,如同硬塞在僵死的手中的記號。斯特萊克久久地盯著被燒焦和剖開的胸腔、緊緊纏住手腕和腳踝的繩索,和像火雞一樣被捆綁和掏空的身軀,可是他不管怎麽使勁看,除了已經知道的,再也沒法從照片上發現別的。最後,他關上所有的燈,上樓睡覺去了。

星期四上午,要到客戶黑美人那些貴得離譜的離婚律師事務所去,在林肯菲爾茲,這令他暫時松了口氣,內心喜憂參半。斯特萊克巴不得在無法調查奎因謀殺案時有點事情做做,但同時又感到自己是被騙過來參加面談的。那個輕佻的棄婦對他說,她的律師想聽斯特萊克親口說說怎麽收集到了她丈夫不忠的大量證據。在能坐下十二個人的鋥亮的紅木桌旁,斯特萊克坐在她身邊,她不停地提到“科莫蘭終於弄清”和“科莫蘭親眼看見的,對嗎?”偶爾還碰碰他的手腕。斯特萊克看到那位溫文爾雅的律師幾乎毫不掩飾的不耐煩,推斷讓自己出席並不是律師的主意。不過,律師似乎無意加快辦事進程,考慮到每小時五百多鎊的收費,這也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