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3/5頁)

“我說的不是這個,”瓦德格拉夫搖著頭說,似乎斯特萊克反應遲鈍,“我沒說——算了,不提了。”

他那瓶酒已經喝了一半多。酒精激發了一定程度的信任。斯特萊克往後靠在椅背上,知道追問只能使酒鬼變得像花崗巖一般固執。最好用一只手輕輕操舵,任他隨波逐流,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歐文喜歡我,”瓦德格拉夫告訴斯特萊克,“沒錯。我知道怎麽對付他。激起那家夥的虛榮心,你想讓他做什麽都不成問題。誇他半小時,就能讓他在書稿上做任何修改。再誇他半小時,再讓他做另一番修改。只有這個辦法。”

“他不是真心想傷害我。這傻瓜思路不正常。還想再上電視。以為每個人都跟他作對。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玩火。腦子有問題。”

瓦德格拉夫往椅子裏一癱,後腦勺撞到坐在後面的那個衣著考究的大塊頭女人。“對不起!對不起!”

女人扭頭瞪著他,瓦德格拉夫趕緊把椅子往前拉,桌布上的餐具碰得叮當響。

“那麽,”斯特萊克問,“切刀是怎麽回事?”

“嗯?”瓦德格拉夫說。

這次,斯特萊克可以肯定攏耳朵的動作是裝的。

“切刀——”

“切刀就是編輯,顯而易見。”瓦德格拉夫說。

“還有那個沾血的麻袋,以及你想把他淹死的那個侏儒呢?”

“都是象征手法。”瓦德格拉夫說著,手在空中一揮,差點打翻了酒杯,“我壓制了他的一些思想,還想扼殺他精心創作的一些文字。傷害了他的感情。”

斯特萊克曾聽到上千種排練過的回答,覺得他的話太過熟練、流暢和不假思索。

“僅此而已?”

“怎麽說呢,”瓦德格拉夫喘著氣笑了一聲,“我可從來沒淹死過侏儒,如果你想說的是這個。”

喝醉了的被審訊者總是很難對付。在特別調查科時,酗酒的嫌疑犯或證人很少見。斯特萊克還記得那個酒鬼上校,他十二歲的女兒向在德國的學校舉報自己遭到性侵。當斯特萊克趕到她家時,上校拿著一個破酒瓶子朝他揮來。斯特萊克把他痛罵一頓。但這裏是平民社會,斟酒服務員在附近轉悠,這個微醺的、態度溫和的編輯可以選擇起身離去,對此斯特萊克將毫無辦法。他只希望能有機會再把話題拐到切刀上,希望能讓瓦德格拉夫安坐在椅子上,不停地說話。

這時,手推車莊嚴地來到斯特萊克的身邊。一塊蘇格蘭牛排被隆重地切割下來,而端給瓦德格拉夫的是多佛比目魚。

三個月不能打車,斯特萊克嚴厲地告誡自己,一邊垂涎欲滴地看著盤子裏堆得滿滿的約克郡布丁、土豆和歐洲蘿蔔。小推車又離開了。瓦德格拉夫的那瓶紅酒已經喝掉三分之二,他盯著比目魚發呆,似乎弄不清它是怎麽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然後用手指拈了一個小土豆放進嘴裏。

“奎因一般在遞交書稿前跟你商量寫作內容嗎?”斯特萊克問。

“從來沒有,”瓦德格拉夫說,“寫《家蠶》時,他只跟我說過’蠶’象征著作家,必須經歷痛苦才能得到好東西。僅此而已。”

“他從不征詢你的忠告或意見?”

“沒有。歐文總認為自己知道得最清楚。”

“這種情況常見嗎?”

“作家各種各樣,”瓦德格拉夫說,“歐文一向屬於神神秘秘那一類的。你知道,他喜歡一鳴驚人。癡迷於戲劇感。”

“我想,警察可能會問你拿到書之後的活動。”斯特萊克隨意地說。

“是啊,已經問過了。”瓦德格拉夫漫不經心地回答。他不小心要了帶骨頭的多佛比目魚,此刻正費力地想把魚骨挑出來,但並不成功。“我星期五拿到書稿,直到星期天才看——”

“你本來要出門的,是嗎?”

“去巴黎,”瓦德格拉夫說,“周末有慶祝會。後來沒去。”

“出什麽事了嗎?”

瓦德格拉夫把瓶中的酒全倒進杯裏。幾滴深紅色的酒灑在潔白的桌布上,蔓延開來。

“吵架了,在去希斯羅機場的路上,吵得很兇。掉轉頭,直接回家。”

“真是不幸。”斯特萊克說。

“磕磕絆絆多少年了,”瓦德格拉夫說,放棄跟比目魚力量懸殊的較量,哢噠一聲扔下刀叉,驚得周圍的就餐者都扭頭張望,“珠珠長大了。沒必要再維持。索性分開。”

“我深表同情。”斯特萊克說。

瓦德格拉夫傷心地聳了聳肩,又喝了幾口酒。角質框眼鏡的鏡片布滿手指印,襯衫領子臟兮兮的,已經磨損。斯特萊克經歷過這種事,覺得瓦德格拉夫的樣子像個晚上和衣而睡的人。

“吵架後就直接回家了,是嗎?”

“房子很大。如果不想見面,我們就沒必要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