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我們都可能犯錯,先生;如果您承認這點,就沒必要再道歉了。

——威廉·康格裏夫,《老光棍》

第二天,星期日的報紙在客觀評價歐文·奎因的生平及作品,和報道他那驚悚而野蠻的遇害方式之間,掙紮著尋找某種體面的平衡。

“文學界的一個小人物,偶爾引人關注,最近淪落到自我模仿的地步,一直在同行中間黯然遜色,但始終另辟蹊徑,特立獨行。”《星期日泰晤士報》在頭版這樣寫道,並暗示後面還有更令人激動的內容:一個虐待狂的計劃:詳見第十到十一版。在一張肯尼斯·哈利威爾40的小照片旁邊,寫著:書和寫書人:文學殺手,詳見第三版文化專欄。

“據說那本尚未出版的書誘發了他的遇害,這樣的傳言已蔓延到倫敦文學圈外,”《觀察者》這樣告訴讀者,“若不是為了保持品位,羅珀·查德肯定立刻就能有一本暢銷書。”

怪癖作家在性遊戲中被開膛,《星期日人民報》這樣宣稱。

斯特萊克從妮娜·拉塞爾斯那兒回家的路上,把每種報紙都買了一份,抱著這麽多報紙,拄著拐杖走在積雪的人行道上,真是步履維艱。他掙紮著朝丹麥街走去時,突然想到不應該給自己增加這麽多負擔,萬一前一天晚上那個想要傷害他的人再次出現呢?還好,他沒有看見那人的身影。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一邊吃薯條,一邊翻看那些新聞報道,謝天謝地,假肢終於又卸下來了。

透過媒體的失真鏡頭來審視事實,特別能刺激他的想象力。最後,斯特萊克讀完《世界新聞》上卡爾佩帕的那篇文章(“據知情人士證實,奎因喜歡被其妻捆綁,但其妻不承認知道怪癖作家去了他們家的另一處房子”),把報紙從床上劃拉到地上,伸手去拿床邊的筆記本,草草寫下第二天的備忘錄。他沒有在那些任務或問題旁邊添加安斯蒂斯的姓名縮寫,但在“書店男子”和“邁·範采訪何時拍攝?”後面都加了個大寫字母“R”41。然後他給羅賓發了短信,叫她明天上班路上提防一個穿黑大衣的高個子女人,如果發現她在,就不要進入丹麥街。

第二天,羅賓從地鐵走過來的那點路上,沒看見符合這番描述的人。她九點鐘來到辦公室,發現斯特萊克坐在她的辦公桌旁,用著她的電腦。

“早上好。外面沒有瘋子吧?”

“沒有。”羅賓說,把大衣掛了起來。

“馬修怎麽樣?”

“很好。”羅賓沒說實話。

他們因為她開車送斯特萊克去德文郡而吵了一架,吵架的余波像煙味一樣附著在她身上。在開車返回克拉彭的路上,他們不停地辯論、爭吵,羅賓因為哭泣和睡眠不足,到現在眼睛還是腫的。

“他也不容易,”斯特萊克嘟囔道,仍然蹙眉看著顯示器,“他母親的葬禮。”

“嗯。”羅賓說,走過去把水壺灌滿,她覺得有點惱火,斯特萊克今天竟然同情馬修了,而她巴不得別人一口咬定馬修是個不可理喻的笨蛋。

“你在找什麽?”她問,把一杯茶放在斯特萊克的肘邊,他嘟囔一句表示感謝。

“想弄清邁克爾·範克特的采訪是什麽時候拍的,”他說,“他上個星期六晚上上電視了。”

“我看了那期節目。”羅賓說。

“我也看了。”斯特萊克說。

“傲慢的蠢貨。”羅賓說著,在仿皮沙發上坐下來,不知何故,她坐下時沒有發出放屁的聲音。斯特萊克想,也許是因為自己太重了吧。

“他談論已故的妻子時,你注意到什麽蹊蹺之處嗎?”斯特萊克問。

“鱷魚的眼淚有點過分,”羅賓說,“他剛說過愛情是虛幻的東西,以及諸如此類的一堆廢話。”

斯特萊克又看了她一眼。她白皙、精致的皮膚似乎飽受情緒激動的折磨,紅腫的眼睛更能說明問題。斯特萊克猜想,她對邁克爾·範克特的敵意,應該換一個也許更該罵的對象。

“認為他裝腔作勢,是嗎?”斯特萊克問,“我也這麽想。”

他看了手表一眼。

“半小時後卡洛琳·英格爾斯要來。”

“她和丈夫不是和解了嗎?”

“消息過時啦。她想見我,因為周末在丈夫手機裏發現了一條短信。所以,”斯特萊克說,從桌旁站起身,“需要你去弄清那個采訪是什麽時候拍的,我呢,去翻翻案情記錄,這樣我就會顯得還沒忘記她到底是怎麽回事。然後,我還要跟奎因的編輯一起吃午飯。”

“我得到一點新消息,是關於凱瑟琳·肯特公寓外的診所如何處置醫療垃圾的。”羅賓說。

“接著說。”斯特萊克說。

“有一家專業公司每星期二過來收集。我跟他們聯系過了,”羅賓說,斯特萊克聽到她的嘆氣聲,便知道她的詢問以失敗告終,“他們沒有注意到星期二兇案之後收集的幾袋垃圾有什麽異樣或反常。我想,”她說,“如果一個袋子裏有人體內臟,他們不可能不注意到。他們告訴我,一般都是棉簽和針頭什麽的,而且都是用專用袋密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