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對老兵來說,良心是一位戰友嗎?

——弗朗西斯·博蒙特和約翰·弗萊徹,《冒牌者》

那天晚上,外面的車輛在雨中隆隆駛過,斯特萊克獨自坐在書桌旁,用一只手吃著新加坡米粉,另一只手給自己草草列一個名單。這天的其他工作都做完了,他可以把注意力全部轉向歐文·奎因的謀殺案,用他那尖尖的、難以辨認的筆跡,列出接下來必須完成的事情。

有幾件事的旁邊他寫了個“A”,是給安斯蒂斯的任務。不知斯特萊克是否想過,他身為一個無權開展調查的私人偵探,竟然幻想自己有權給負責這一案件的警官分派任務,這恐怕會被認為是傲慢或鬼迷心竅,不過他即使想到了這點,也並沒有放在心上。

斯特萊克在阿富汗跟安斯蒂斯一起工作過,對這位警官的能力不是特別欣賞。他認為安斯蒂斯能勝任工作,但缺乏想象力。他非常善於辨識各種模式,紮實可靠地追逐顯而易見的線索。斯特萊克並不輕視這些特質——顯而易見的線索通常就是答案,而證明這個答案需要那些程式化的工作方法——可是,這起謀殺案離奇、復雜、怪誕、令人發指,充滿文學靈感,手段極其殘忍。兇手在奎因本人想象力的腐臭土壤裏設想出了謀殺計劃,安斯蒂斯能夠理解那個人的想法嗎?

斯特萊克的手機突然響起,劃破沉寂。他把手機貼在耳邊,聽到利奧諾拉·奎因的聲音時,才意識到自己暗自希望是羅賓打來的電話。

“你好嗎?”他問。

“警察在這兒呢,”她打斷禮節性的寒暄,開門見山地說,“他們把歐文的書房翻了個遍。我不願意,可是艾德娜說應該讓他們翻。發生了這樣的事,就不能讓我們平靜地待著嗎?”

“他們有理由展開搜查,”斯特萊克說,“歐文的書房裏或許有什麽東西能給他們提供找到兇手的線索。”

“比如什麽呢?”

“我不知道,”斯特萊克耐心地說,“但我認為艾德娜說得對。最好讓他們進去翻。”

對方沒有說話。

“你還在聽嗎?”斯特萊克問。

“在啊,”她說,“現在他們把書房鎖起來了,連我都進不去。他們還要再來。我不願意讓他們來。奧蘭多也不喜歡。其中一個人,”她語氣很惱怒,“還問我願不願意暫時搬出這房子。我說,‘不行,絕對不行。’奧蘭多從沒在別的地方住過,她肯定受不了。我們哪兒也不去。”

“警察沒說要審問你吧?”

“沒有,”她說,“只問能不能進書房。”

“好吧。如果他們想問你什麽——”

“我應該去找個律師,是的。艾德娜是這麽說的。”

“明天上午我過去看你好嗎?”他問。

“好啊,”她聽上去很高興,“十點左右來吧,我需要先去買東西。不能整天都在外面。我不願意我不在時他們跑到家裏來。”

斯特萊克掛斷電話,心裏又一次思忖,利奧諾拉的態度不可能給警察留下什麽好印象。利奧諾拉反應有點遲鈍,不能做出別人覺得合適的舉動,固執地不去看自己不願意看的東西——可以說正是這些特質,使她能夠忍受跟奎因共同生活的痛苦煎熬,那麽安斯蒂斯能否像斯特萊克一樣看到,這些特質也使利奧諾拉不可能殺害奎因呢?安斯蒂斯是否明白,她的古怪,她因為某種固有的,但也許是不明智的誠實,而拒絕表現出正常的悲傷反應,反而成了引起別人懷疑的原因?

這份懷疑也許已經在安斯蒂斯平庸的腦海裏紮下了根,不斷膨脹,抹去了其他的可能性?

斯特萊克左手仍然往嘴裏劃拉著米粉,右手繼續潦草地在紙上記著,思想那麽集中,近乎一種狂熱。一個個想法排著隊湧來,他記下想問的問題,想去踩點的地方,想跟蹤的線索。他給自己制定了行動計劃,還要想辦法把安斯蒂斯推到正確的方向,幫助他擦亮眼睛,認清事實:丈夫遇害,兇手並不一定是妻子,即使這個男人不忠、出軌、不負責任。

最後,斯特萊克放下筆,用兩大口吃完米粉,清理幹凈桌子。他把筆記放進那個牛皮紙文件夾,文件夾側面寫著歐文·奎因的名字,“失蹤”兩個字已經劃去,換上了“謀殺”。他關上燈,正要鎖上玻璃門,突然想起了什麽,又回到羅賓的電腦前。

果然有了,在BBC網頁上。當然不是頭版頭條,不管奎因自己怎麽想,他都算不上一個非常有名的人。在歐盟同意緊急援助愛爾蘭共和國的重要新聞下面,隔了三篇報道才是這條消息。

在倫敦塔爾加斯路一座房子裏發現疑似五十八歲作家歐文·奎因的屍體。屍體是昨天被他家的一位友人發現的,目前警方已經針對這起謀殺案展開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