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三 坦誠,是難的(第3/20頁)

塞西莉亞想起那個傳說,傳說中有一種寄生在人類體內的異國蠕蟲。消滅它的唯一辦法就是保持饑餓,之後在嘴邊放上一盤熱氣騰騰的菜肴,等蠕蟲聞到食物的味道慢慢從喉嚨裏爬出來。鮑·約翰此刻的聲音就像蠕蟲:莫大的恐懼正從他嘴裏蠕動著爬出來。

他告訴塞西莉亞,隨著女兒們一天天長大,他的內疚感幾乎發展到無法忍受的程度。他努力想要隱藏的噩夢、偏頭疼、抑郁都源於此。

“今年早些時候,伊莎貝爾總讓我想起珍妮。”鮑·約翰說,“也許因為她們留著相同的發型。我總忍不住盯著伊莎貝爾。這感覺糟糕透了。我一直想象著有人會傷害伊莎貝爾,正如我……正如我當年傷害珍妮一樣。我總認為自己應該承受珍妮父母承受過的悲痛,因此我不停想象伊莎貝爾故去的場景。我還為此流過淚,洗澡時,開車時,號啕大哭。”

“你去芝加哥前,以斯帖聽見你在哭。”塞西莉亞說,“洗澡時。”

“是嗎?”鮑·約翰眨眨眼。

鮑·約翰消化這個信息期間的沉默,有多麽美好。

“好吧,”塞西莉亞想著,“結束了,他終於不再說了。”塞西莉亞仿佛身心都得到了解放,類似的感覺自上次生產後就再沒有過。

“我還放棄了性愛。”鮑·約翰再度開腔。

他告訴塞西莉亞,去年十一月他突然想到了另一個懲罰自己的法子,六個月之內不再有性行為。他甚至為自己沒有早想到而羞愧。性愛曾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樂趣之一。他擔心妻子以為自己有外遇,很顯然他不能告訴她自己這樣做的真正原因。

“唉,鮑·約翰。”塞西莉亞在黑暗中嘆了口氣。

這些年來鮑·約翰為了贖罪做出的努力那麽孩子氣,沒有意義,毫無規律,簡直愚蠢。

“我邀請了瑞秋·克勞利參加波利的海盜派對。”塞西莉亞突然記起。幾小時前的她居然那麽天真,“今晚我開車送她回家,還和她聊到了珍妮。我以為自己是個好人……”

她的聲音沙啞了。

塞西莉亞聽見丈夫深吸一口氣。

“抱歉,”他說,“我知道這話已經說了很多次。我知道這於事無補。”

“沒關系。”塞西莉亞幾乎要笑出聲來,這話多麽言不由衷。

這便是塞西莉亞陷入沉睡之前的最後一點記憶。他們睡得像服用過安眠藥一樣。

“你還好嗎?”醒來的鮑·約翰問,“覺得怎麽樣?”

塞西莉亞聞到丈夫嘴裏的味道,臭。她自己嘴唇幹得發裂,頭疼難忍。仿佛他們倆昨夜做了什麽放蕩的事,讓人作嘔,難受而羞恥。

塞西莉亞閉上眼,用兩根手指按壓前額。她不能再多看一眼。塞西莉亞的脖子酸痛無比,昨夜一定睡姿不對。

“你認為自己是否……”鮑·約翰頓了頓,不自覺地清清喉嚨,終於小聲問道,“是否能繼續和我在一起?”

塞西莉亞在他眼中看到一種原始卻真實的恐懼。

一個兇殺案是否能詮釋人的一生?少年時代的惡行是否能抹殺二十年的婚姻生活?這二十年的幸福婚姻中,鮑·約翰一直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只要殺人就是謀殺犯,這僅僅適用於其他人,陌生人,從報紙上讀到的人。可是面對丈夫,塞西莉亞是否需另加判斷?如此雙重標準、差別對待,到底為了什麽?

走廊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溫暖的小身軀突然溜進被子裏。

“早上好,媽媽。”波利一邊說一邊在父母之間輕輕扭動。她把腦袋放在母親枕頭上,用她的黑發撓母親的鼻子,“早上好,爸爸。”

塞西莉亞望著小女兒,仿佛自己從未見過這孩子。潔白無瑕的肌膚,濃密纖長的睫毛,孔雀藍的美目,這孩子從頭到腳都那麽純凈優美。

塞西莉亞與鮑·約翰目光相遇,看見他充血的眼中流露出“了然”之意。這就是他們要在一起的原因。

“你好,波利。”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Chapter_2

利亞姆說了些什麽,苔絲沒聽見。小男孩撒開媽媽的手,腳步停留在聖安吉拉小學的校門前。他們身邊是洶湧的人流,父母和孩子們從他們身邊跑過,在他們耳邊喊叫著。苔絲俯下身子,沒想到後腦勺被某人的胳膊撞到。

“你說什麽?”苔絲揉揉腦袋說。此刻的她焦躁,緊張,神經兮兮。接送孩子的工作和墨爾本一樣糟糕,對她而言簡直就是下地獄。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我想要回家。”利亞姆低頭說,“我想爸爸了。”

“什麽?”其實苔絲聽得很真切,她牽起兒子的手,“讓我們先離開這兒吧。”

這個時刻終會來臨,一點都不意外。她的計劃順利得不正常,利亞姆對突如其來的轉校相當樂觀。“他的適應能力真好。”苔絲的母親曾贊嘆道。但苔絲知道兒子因為在從前的學校遇到太多麻煩才對新學校充滿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