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那時我的頭腦稍稍放松了,可是接著我想:他可能蹲伏在後面,所以鏡中沒顯示出他來。於是我設法將車轉了過來,盡管我幾乎不能相信我是那麽的虛弱,甚至最輕微的撞擊都使我的頭感覺是有人用燒紅的撥火棍在捅。當然,那裏沒有人。我試圖告訴自己,我最後一次看到他時,他真的不過是樹影……樹影,我的腦子過度勞累了。

可是,我不能全然相信,露絲——即便太陽就要升起,我脫離了手銬,出了房子,鎖在了自己的車內。我有個想法,如果他不在後座,那麽就在行李箱裏。如果不在行李箱,那就在後保險杠上。我想,他仍然和我在一起,換句話說,從此以後他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了。這就是我需要使你——你和某個別的人——理解的事。這就是我真正需要說的話。從此他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了。即便我理智的頭腦認定,每一次我看到他時,他也許是樹影和月光,但他還是和我在一起。或許我該說是它和我在一起。你看,太陽升起來時,我的來訪者是“面色蒼白的男人”;而太陽落山後,它就是“面色蒼白的東西”了。兩種說法,他或它,我的理智頭腦最終未能夠放棄他。因為,每當夜晚時,房子裏地板發出嘎吱聲,我就知道它回來了。

每當一個滑稽的樹影在墻上舞動時,我知道是它回來了。每當我聽到不熟悉的腳步聲走向人行道時,我知道是它回來了——回來完成它的工作。那天早上當我在梅塞德斯車裏醒來時它就在那兒。幾乎每天夜裏它在我位於東部大街的房子裏,也許在窗簾後,或者站在壁櫥裏,腳問放著它的柳條箱。沒有魔杖能穿透真正的怪物的心臟。唉,露絲,它弄得我身心俱疲。

傑西歇了好一陣子,倒掉裝得滿滿的煙灰缸,又點燃了一支香煙。她有意慢騰騰地做著這些。她的雙手微微地,但可以看出來在抖動著,她不想耗盡自己的精力。香煙燃著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噴出煙霧,把它擱在煙灰缸上,然後回到了電腦旁。

如果車裏的蓄電池沒有電了,我不知道我會做些什麽——我想,坐在那裏直到有人來,即便那意味著得在那兒坐上一整天時間——可是有電,第一次轉動曲柄發動機便起動了。我從撞著的松樹那兒往回倒,設法再將車頭沖著車道。我老是想朝後視鏡裏看,可又不敢,擔心會看到它。並非因為它在那裏,你懂的——我知道它不在那裏——而是因為我的腦子使得我看到它。

最後,就在我到達萊恩灣時,我確實擡頭看了,我忍不住。當然,鏡子裏什麽也沒有,只有後座。那使我剩下的旅途容易打發一些了。我開上一一七國道,然後開進達金的鄉鎮商店——當地人太窮了,不能去朗格雷或莫頓的酒吧,就在那種地方閑蕩。他們大多坐在午餐櫃前,吃著炸面圈,互相說著謊,說他們星期六夜裏幹了些什麽。我駛進加油站,就在那兒坐了五分鐘左右,注視著伐木工、看門人以及電力公司的職員們進進出出。

我不相信他們是真實的——是不是滑稽可笑?我不斷想著他們是鬼,很快我的眼睛就會適應白天的光線,我就能看穿他們。我又渴了,每當有人從裏面出來,端著聚苯乙烯泡沫塑料做的白色小咖啡杯,我就感到更渴了。

可是我仍然無法讓自己跨出車門……你也許會說,走到那些鬼中間去。

我想,我最終會的。可是我還沒來得及鼓起足夠的勇氣,向上拉起萬能鎖,傑米·埃嘎特開車駛了過來,在我旁邊停了車。傑米是波斯頓退了休的特許專利代理人。自從他妻子1987年或1988年過世以來,他就長年住在湖邊。他跨出他的野馬牌車子,看著我,他認出了我,便開始笑了。接著他的臉色變了,先是關心,然後是恐怖。他走到梅塞德斯車旁,彎腰透過車窗朝裏看,他如此吃驚,以致臉上所有的皺紋都拉平了。我非常清楚地記得那些:吃驚使傑米·埃嘎特變得多麽年輕啊。

我看到他的嘴形表達著這樣的話:傑西,你沒事吧?我想打開車門。

可是我突然不太敢了。一個瘋狂的念頭出現在我的腦海。我一直叫做太空牛仔的那個東西也曾待在傑米的房子裏,只是傑米沒有我這樣幸運。它殺了他,割開他的臉,然後把它像萬聖節面罩似地戴上了。我知道這是個瘋狂的念頭,可是知道那一點起不了多大作用,因為我無法停住不去想它。

我也無法使自己打開那該死的車門。

我不知道我那天早上看上去多麽糟糕,我也不想知道,可是我的樣子一定非常難看。因為,傑米·埃嘎特的神情很快不再是吃驚了。他看上去嚇得足以逃跑,惡心得足以嘔吐,但他既沒跑也沒吐。上帝保佑他!他所做的是打開車門,詢問我發生了什麽事,是出了事故還是有人傷害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