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黎明溫和的乳白色光亮中,傑西醒來了。她腦子裏仍然滿是不祥的對那婦人的回憶,她感到迷惑不解——那婦人灰色的頭發在後面緊緊地挽成了鄉下女人的髻,那婦人跪在黑刺莓叢中,襯裙鋪在身旁。那婦人透過碎木板朝下看著,聞著那種糟糕的淡淡氣味。傑西已多年沒想起那個婦人了。現在,剛剛做完1963年的夢(那不是夢,只是個回憶),她似乎被賦予某種超自然的視力,看到了那天的情景。這種視力也許是由壓力產生的,然後由於相同的原因又消失了。

可是那無關緊要——不是那件事,不是和爸爸在外面平台上發生的事,也不是後來她轉身看到他站在臥室門口時發生的事。這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了。至於此刻正在發生的事——我陷入麻煩了。我想,我陷入了非常嚴重的麻煩。

她靠著枕頭躺在那兒,擡頭看著她懸著的胳膊,她感到像只落入蛛網中了毒的昆蟲一樣茫然無助。她只想再次睡著——這次毫無睡意了,如果有了可能的話——她毫無知覺的胳膊和發幹的喉嚨屬於另一個世界。

沒有這樣的運氣。

附近不知哪兒發出慢條斯理、令人昏昏欲睡的嗡嗡聲。她第一個想到的是鬧鐘,她第二個想到的是煙霧報警器。這個想法帶來一陣短暫的、毫無根據的希望,使她稍稍接近於真正的清醒了。她意識到她聽到的聲音並不非常像煙霧報警器,聽起來像是是蒼蠅,寶貝,是吧?現在,那並非胡言的聲音聽起來疲倦、懶洋洋的。你聽說過夏日的男孩,是吧?嗯,這些是秋日的蒼蠅。它們眼下正在著名的律師和手銬玩家傑羅德·伯林格姆的身上舉行它們那種世界職業捧球決賽。

“天哪,我得起來。”她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她幾乎聽不出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她想,正是那問題的答案——謝天謝地,不是該死的東西——完成了使她完全清醒的工作。她不想醒來,可是她想,她最好接受已醒的事實,在能做些事的時候盡力多做些。

也許你最好先開始讓手和胳膊恢復知覺。也就是說如果它們能醒的話。

她看著她的右胳膊,然後轉動已變得遲鈍的脖頸上的頭(脖頸只是處於半睡眠狀態)去看左胳膊。傑西突然驚愕地意識到她在以一種全新的方式看著它們——就像在看陳列櫥窗裏的一件家具一樣看它們。它們似乎和傑西·伯林格姆毫無關系。她想,這沒有什麽可奇怪的,真的不奇怪。它們真的毫無知覺,只有腋窩下一點點地方才開始有感覺。

她試圖將自己拉起來,她沮喪地發現胳膊一點也不聽使喚,遠遠超過她意料的程度。

它們不僅拒絕移動她,還拒絕移動它們自己。它們全然不顧她大腦發出的指令。她又擡頭看看它們,看上去它們不像家具了。現在它們看上去像是掛在屠夫的鉤子上沒有血色的肉塊。她聲嘶力竭地發出恐懼與憤怒的叫聲。

然而沒有什麽關系。胳膊不是什麽事件,至少暫時如此。發瘋、害怕或者兩者兼而有之都無濟於事。手指怎麽樣了呢?如果她能彎曲手指抓住床柱,那也許……也許不行。

她的手指似乎和胳膊一樣毫無用處了。經過差不多一分鐘的努力後,傑西得到的獎賞只是右手的大拇指麻木地動了那麽一下。

“老天哪!”她氣惱地說。她的聲音裏現在沒有了憤怒,只有恐懼。

當然,有人死於事故。她想,她一生中在電視新聞上看過成百,甚至上萬的“死亡簡訊”。屍體袋從失事的汽車裏運走,或者用絞車拉出叢林,屍體的腳從倉促蓋上的毯子下面伸出來,背景上大樓在燃燒。面色蒼白、聲音顫抖的目擊者們指著巷道裏或酒吧間地上一灘灘粘稠的深色東西。她曾看到裹著白壽衣的約翰·貝魯詩被搬出洛杉磯瑪蒙飯店的別墅。她曾看到高空雜技演員卡爾·瓦倫達失去了平衡,重重地跌下了他試圖穿越的纜繩(她似乎還記得起來,纜繩架在旅遊勝地的兩個旅館之間)。他短暫地抓到了纜繩,接著便栽下去摔死了。新聞節目將這事故播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沉迷於此。因此,她知道有人死於事故。她當然知道。可是,不知怎的,到現在為止,她從未意識到過在那些人裏面還會包括她自己,一點兒也不知道他們將再也吃不到另一塊奶酪漢堡了,再也看不到另一輪“最後的危險”(請務必將答案寫成問題的遊戲形式)。再也不能打電話告訴你最好的朋友,星期四晚上的撲克遊戲或星期六下午的購物活動似乎是個很棒的主意。再也不能喝啤酒了,不能親吻了。你想在暴雨中的吊床上做愛的幻想根本無法實現了。因為你過於忙著去死。任何早晨你從床上翻身起來都可能是你的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