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第3/11頁)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莫名其妙地說。

歐森和蒙哥傑利似乎也被我顫抖和緊張的語氣弄得莫名其妙。

“他們只不過是玩玩罷了。”羅斯福說。

我對他眨了眨眼睛。燭光中,他的臉龐泛著光,就像磨得發亮的深色柚木。

“拿一般人對它們之間關系的刻板印象來開玩笑。”他解釋說。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所聽到的話,我一定完全聽錯他講的話,看來我應該用高壓噴水管沖洗耳朵,然後再用水電工清理水管穢物的鐵線圈把耳朵刮幹凈。“拿它們之間關系的刻板形象來開玩笑?”

“是的,一點都不錯。”他上下點頭用肯定的語氣說。“當然羅,它們自己不會這麽說,但它們的表現即是如此,狗和貓原本就應該水火不容,這兩個家夥就拿這個刻板印象開玩笑當作娛樂。”

現在連羅斯福也加入貓狗的行列一起對我露齒傻笑。他暗紅色的嘴唇紅得發黑,看起來簡直就是黑色,而他的牙齒就和方糖一樣潔白。

“先生,”我不以為然地告訴他說:“我收回我先前說過的話。經過一番審慎的思考之後,我覺得你根本就已經神志不清到無藥可救的地步,簡直怪裏怪氣到了極點。”

他上下點頭,繼續對我露齒微笑。然後一瞬間,他的臉就像放出黑光的黑色月亮一樣浮現猙獰的表情。他恨恨地說:“要是我是白人的話,你就不會有什麽混帳該死的理由不相信我所說的話。”當他近乎咬牙切齒地講出最後幾個字時,他一個拳頭重重地擔在餐桌上,差點把咖啡杯從碟子裏震翻。

要是我當時可以坐在椅子上向後倒退的話,我絕對毫不猶豫地會那麽做。因為他的指控就像晴天霹靂般令人震驚。我自小到大從來沒聽我父母講過一句貶低其他種族的俚語,或發表任何種族歧視的言論,我從小就被教養成不懷任何歧視的性格。老實說,假如世界上還有什麽極端的異類,那就是我。我自己就自成一個少數民族,只有單一人口的少數民族:午夜怪客,我小時候就常被小太保這樣稱呼,早在我遇到巴比和薩莎之前。盡管我不是白子,而且我的膚色一切正常,但是在許多人眼中,我永遠都是個怪胎,比狗臉的男孩波波還奇怪。對某些人來說,我是個不潔的人物,仿佛我無法照射紫外線的遺傳會經由一個噴嚏傳染給他們。有些人則對我又恨又怕,仿佛我比嘉年華遊行裏常見的三眼贈殊怪人還要恐怖,只因為我住在他們隔壁。

羅斯福從座椅上微微站起,俯身越過桌面,揮動他那哈密瓜般大的拳頭,用一種讓我既震驚又反胃的語氣恨恨地大吼大叫:“種族歧視份子!你這個種族歧視的混蛋小白臉!”

我幾乎發不出聲音來:“我……我什麽時候在乎過種族的差異?

我怎麽可能會在乎種族的差異?“

他狠狠地看著我,好像隨時要超過桌面一把將我從椅子上抓起,把我掐到舌頭觸地為止。他露出牙齒示威似的對我發出類似狗吠的

嘶吼聲,聽起來非常像狗吠聲,簡直就是狗吠聲。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已經被搞糊塗了,因為我居然向坐在一旁的貓狗詢問這個問題。

羅斯福又對我發出一聲嘶吼,我只是張目結舌傻傻地望著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用挑釁的語氣說:“來啊,小子。假如你罵不出臟話,至少也得給我點吼聲。來,叫幾聲。來啊,小子。我知道你辦得到。”

歐森和蒙哥傑利用期盼的眼神看著我。

羅斯福又對我大吼一聲,結尾還加上額外恐嚇的音效,我最後忍不往朝他回吼了一聲。然後他又叫得比原來大聲,我也不甘示弱地叫得更大聲。

他突然面露開懷笑容地說:“水火不容,狗扣貓,黑人和白人,只是拿世俗的刻板印象開開玩笑罷了。”

當羅斯福坐回椅子上時,我原先的困惑突然迎刃而解,化為滿心驚喜的悸動。我感覺到一種莫大的啟發,一種將會永遠撼動我心的啟發,它讓我體驗到過去從來未曾想像的世界。可是,不論我再怎麽費勁地想抓住這種感覺,它依然渺渺茫茫地巍峨聳立在讓我勾不著邊際的遠方。

我看著歐森墨水般水汪汪的黑色眼睛。然後我看著蒙哥傑利。

它對我露出尖牙。歐森也對我露出它的犬齒。套用亞文河畔的詩人(“theBardOfAvon”,即莎士比亞)的詞句,一陣模糊的恐懼冷冷地竄過我全身的血脈,不是擔心被貓狗咬,而是因為這露出燒牙的遊戲背後隱藏的暗示。在我體內顫抖的不只是恐懼,還有一股嘖嘖稱奇的驚喜。

雖然他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但是我忍不住懷疑羅斯福是不是在咖啡裏動過手腳,不是白蘭地,而是摻了幻覺劑。我同時感到前所未有的迷糊和清醒,仿佛處於意識高度的清醒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