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第4/14頁)

我的腳踏車停靠在陽台上,我牽著車走下台階,把車推到正忙著挖洞的狗兒面前。

院子裏的西南角已經被它挖了半打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洞,走在當中,我必須十分小心以免扭傷腳踝。在後院那四分之一的草坪上被連根拔起的草,和被它掘起的泥塊到處散落了一地。

“歐森。”

它沒有回應,它繼續瘋狂地挖個沒停。

唯恐被它前爪鏟起的泥土濺到,我保持安全距離地從旁邊繞到它正在挖掘的洞口前方。

“嘿,老兄。”

狗兒還是埋著頭,一邊挖一邊把鼻子栽到地上猛嗅。

這時晚風乍歇,皎潔的滿月就像孩童飛走的氣球一樣高掛在樹上。

頭頂上,夜鷹俯沖、翺翔、盤旋,在空中捕捉飛蟻和早春的飛蛾,發出“拼一拼一拼”的鳴叫聲。

看著歐森不停地埋頭苦幹,我對它說:“有沒有找到好吃的骨頭啊?”

它停止挖洞,可是依然對我不理不睬。它慌張地嗅著新翻過的泥土,泥土的味道連我都聞得到。

“是誰讓你到外面來的?”

可能是薩莎帶它到外面來如廁,不過我相信她事後一定會將它帶回屋內。

“是薩莎嗎?”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問。

就算讓它出來胡作非為的人是薩莎,歐森也不會出賣她。它不敢正眼瞧我,怕被我識破真相。

它放棄挖掘的洞,又回到前一個洞,嗅一嗅,然後又開始動工,仿佛試圖與中國大陸的狗同伴聯絡。或許它知道父親已經死了,動物具有敏銳的直覺,薩莎稍早也這麽說過。或許拼命挖洞只是歐森發泄內心哀傷和緊張情緒的方式。

我讓腳蹬車輕輕橫躺在草地上,在正忙著挖地洞的歐森身旁蹲下,伸手抓住它的項圈,稍微使勁強迫它把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

“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它的眼神不像是星光燦爛的黑色夜空,倒像是飽受蹂躪的黑色泥土,深途而神秘。

“我還得到一些地方辦事,夥伴,”我對它說:“我要你跟我一起去。”

它發出低吟,扭著脖子回頭凝望四周坑坑洞洞的景象,好像在說它很不情願將這個傑作半途而廢。

“明天早上我要留在薩莎家,我不想把你單獨留在這裏。”

它忽然豎起耳朵,不是因為聽到薩莎的名字,也不是因為我說的只字片語。它從我緊抓項圈的手裏強而有力地扭轉身體往屋子的方向看。

我一松開項圈,它就沖過後院,然後在還不到後面陽台的地方忽然停下來。它站著一動也不動,聚精會神地仰頭聆聽,神情十分警覺。

“有什麽東西嗎,小子?”我低聲問。

盡管萬籟俱寂,從距離十五到二十英尺的地方,我幾乎聽不見它低沉的吼聲。

從家裏出來的時候;我把屋內所有的燈光關掉,現在每個房間裏都沒有燈光,留下黑漆漆的一片,可是,我並沒有看到任何陰森森的鬼臉貼在窗玻璃上。歐森顯然察覺到有人在附近,因為它開始從屋子倒退。突然間它以貓的敏捷一跳轉身,朝著我快跑過來。

我連忙扶起腳踏車。

歐森尾巴下垂,兩耳平貼地從我身邊一溜煙跑到後門口。

我相信動物的直覺,毫不遲疑地跟著歐森沖到後門口。與我一般高的銀白色西洋杉圍籬環繞住宅的四周,連後門也是西洋杉做的,下扣式的門閂模起來冷冰冰的。我靜悄悄地把門閂向上撥開,低聲咒罵轉動時嘎嘎作響的門軸。

門外是一條密實的泥土小徑,夾道兩旁一側是成排的房舍,另一邊則是狹長的尤加利老樹。我以為沖出後門時會在外頭遭遇歹徒埋伏,結果小路上半個鬼影子也沒有。

由這裏往南,也就是尤加利樹叢的後方,有一座高爾夫球場,緊鄰的是月光灣酒店和鄉村俱樂部。星期五晚上的這個時間,從高大的樹幹之間放眼望去,整座高爾夫球場嚴然像是一片波濤洶湧的黑海,而遠處酒店窗口琥珀色的燈光則讓人聯想到一艘永遠航向大溪地的豪華郵輪。

往左走,沿著小徑上坡可以直通市中心區,路的盡頭是聖相納天主教堂附屬的墓園。往右走,可以沿著小徑一路下坡到沿海的平地。

港灣和太平洋。

我調整腳踏車的變速器,沿著上坡往墓園的方向行駛,沿途彌漫的尤加利樹香氣,不禁讓人想起火化爐明亮的窗口,和躺在擔架車上香消玉殞的美麗少婦。歐森跟在單車旁大步慢跑,酒店裏的簽歌樂舞穿越高爾夫球場隱約傳來,在我左側某位鄰居家中忽然響起嬰兒的哭聲,我感覺到口袋裏沉甸甸的葛浴克手槍,在我頭頂上夜鷹正用它那削尖的嘴喙捕捉迷失的昆蟲。刹那之間,所有的生和死都受困在這片天地之間。

我想和安琪拉。費裏曼談一談,因為她在答錄機裏的留言似乎透露著隱情。我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事實的真相。不過,我必須先撥電話給薩莎,她一定在等待父親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