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3/7頁)

馮會計推了推眼鏡,“奇怪了,我是憑良心幫你看的,硬要我說不好,出門青天白日要遭報應咯!”

“那這麽說最近我還好?”

馮會計玄而又玄地說:“相從心生,最近好不好要問你自己。”

“那以後幾天好不好?”

“你自己最清楚。”

徐天覺得讓她看了也是白看,“……我去冷庫。”

馮會計在他身後撇了撇嘴。

冷庫裏掛著鮮肉,堆著很多紙箱。徐天在雜物之間怔怔坐著,手裏握著田魯寧那塊懷表,他沒想到惡化得這麽快,辭了日制軍校改學別科,回上海七八年極力維持的平靜生活馬上要到頭了,更沒想到是斷送在總華捕料嘯林手裏。一年前徐天應老向之召去幫朋友的忙,同時碰到田丹,之後這一年想起來是最好的一年,意中人氣息相聞日日相伴,這一年也是逐漸壞下去的一年,與日本人結下的恩仇終要了結。還算有一點安慰,料嘯林說死了六個人,那就是活了一個人,兩船貨肯定是運出去了,活著的那個是老向嗎?今天晚上是大限,告別一下母親和田丹,明天一早到虹口找影佐好了。那本紅色的冊子上,上海靜安支部有七個人,死了六個,明天去虹口的時候就當自己是第七個。這麽一想徐天倒踏實起來。本來他對老向、賈小七這些人就是崇敬的,甚至想過自己如果無牽無掛就是他們中的一員,原本勸田丹搬走,是還想苟活著,怕影佐利用田丹來威脅他,從而連累到她,現在把自己的命計算到明天早晨為止,倒是不需要再擔這種心。一人做事一人當,一切也就結束了。

嗯,就是這樣……庫裏的牛肉不錯,很久沒有做菜了,今天要帶一些回去,給她們做一桌好吃的。真後悔,不應該和田丹說那些話,真可惜,那條圍巾來不及戴了……方嫂穿著一身簇新旗袍從後庫過來,看著怔愣著的田丹有些奇怪,走過去輕輕碰了她一下。田丹轉過來,儼然不是剛才同方氏夫婦謀劃殺局的冷靜面孔,取而代之的是失魂落魄。田丹跟方嫂說了徐天昨天要自己搬走的事情,方嫂根本不信,“哪根神經搭錯,徐先生喜歡你喜歡到骨頭裏,看到眼睛就看得出來。”

田丹低落地說:“我也想不通。”

方嫂安慰她,“回去問問到底是什麽原因。”

田丹搖搖頭,她根本不想問,她就是這樣相信徐天,如果徐天想說,遲早都會告訴她,就像那封信。想起那封信,如果自己當初早一分鐘收到信,或者不把信送回去,那麽可能現在這一切都會是不一樣了。田丹嘆了口氣,罷了,該來的總會來了,過去的也就應該那麽過去了。

方嫂關切地問她:“……是又說到劉唐了吧?”

田丹點了點頭,方嫂“哎呀”

了一聲,“這個怪你,你有個劉唐,徐先生沒有,你要把話向他說清楚。”

田丹在這種事情上完全沒有經驗,她囁嚅著:“怎麽說。”

“告訴徐先生,你把劉唐那個人當死了一樣,就算回來也是個死人,這輩子就想嫁給他做他老婆。”

田丹耳根一紅,“啊……哪有女人這樣說話的。”

“這怎麽不能說啊!你不說,他心裏七拐八繞想得比你還多,到時候真耗到劉唐突然回來才難受呢!”

“煩死了,不說他了。”

田丹不想再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摩挲著方嫂旗袍上的滾邊,“……旗袍真好看,穿這麽漂亮要做啥?”

方嫂無奈地看她一眼,“你這個人真是怪。一會兒冷靜,殺人的事一步步周到得要命,一會兒又犯糊塗,在男男女女的事裏找不到準星。”

“要麽我同你們去仙樂斯,反正也不想那麽早回同福裏。”

“你當是去軋馬路唱歌跳舞?還不想那麽早回同福裏……計劃歸計劃,真行動起來你沒受過訓練,手發抖腳發顫,還沒動手就叫人看出毛病了。”

田丹低著頭沒說話。

“等下我把後邊門口那盆花拿進來,明天你過來的時候看見花在外面就進來,看不見花徑直走過去,不要再回來了。”

田丹驚愕地看著方嫂,她沒想到朝夕相處的人可能今晚就要去送死,死亡對於田丹並不是陌生遙遠的事情,但是要讓自己親手謀劃並且要帶領親近的人一步步踏進去,卻是從未有過的。田丹心裏升起來強烈的擔心,方嫂此刻卻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說你不懂也不服,你就是心思腦子比別人特別,真正的危險沒見過。”

手下將徐天的相片放到老料桌上,“認出來了。死掉六個共產黨裏,一個叫賈小七的老婆在棉織站做繅絲工。賈小七在事發上午出門的,死在四川北路一間民房裏,徐天第二天到棉織站還了賈小七的飯盒,還給了賈小七老婆二十多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