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10頁)

“只有這床。”

方嫂有些不樂意,“我們結婚時候用過一次再沒用了。”

長青也覺得有點別扭,“那你說用哪床?”

方嫂扯過床單,“算了算了拿都拿來了。”

方長青回頭歉意地沖田丹苦笑,方嫂拍了拍手,退出來,“好了,過來看看。”

田丹走到樓梯間小門邊,往裏看,裏面緊緊巴巴就夠放一張小床。她禮貌地微微彎了彎腰,“謝謝方嫂方哥。”

她說著進入樓梯間,將方長青夫婦倆關在了外面。

方嫂快人快語,“哎我鋪了半天也不說一聲好還是不好。”

長青捅了捅方嫂,示意她別再說了,“剛剛家破人亡,未婚夫又自己逃了,你說話注意一點。”

方嫂想到這茬兒,嘆了一聲,“……也是真苦命。”

方長青上前敲敲門,方嫂扯了扯他的衣服袖子,“你做啥?”

“田丹,裏面的燈拉線在床頭左邊。”

田丹也不開門,就隔著門答應了一句:“知道了。”

方嫂白了眼長青,方長青臉上有點尷尬,“都是小日本害的,有點同情心。”

田丹解開那個布包,露出父母親的遺物。一塊懷表、一根發簪、鑰匙……還有那本紅色的冊子。田丹拿起冊子隨便翻了翻那上面的人名,然後拿起那塊懷表。懷表發出自鳴的聲音,田丹拉滅燈,將懷表貼在臉邊,她的眼淚又下來了。白天的佯裝鎮定已經耗費了她的大半力氣,此時的她只是一個家破人亡又被未婚夫拋棄的孤女,在這樣的一個黑夜裏,她有理由脆弱流淚,她只允許自己痛哭這一晚上,明天的太陽一出,她還是要擦幹眼淚,強迫自己在這個兵荒馬亂的世界孑然獨行。

同福裏的弄堂又恢復了夜晚的安靜,只有弄堂口的燈光顫巍巍地亮著,賣餛飩的敲著竹梆子經過。

小翠想起了傍晚的事情,思前想後的,從被窩裏爬起來,輕手輕腳地到裁縫店前敲門。

“寶榮叔……”

小翠放輕了聲音,喚著。

“寶榮叔。”

屋裏沒有反應,小翠又喚了一句。

陸寶榮就睡在剪裁和燙衣服的工作台上,他豎起耳朵聽清是小翠的聲音,呼地坐起,迅速而又細致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裝作很惺忪的樣子拉開門,探頭出去。“幹啥?大晚上的讓人看見多不好……要不要進來說?”

上海的冬夜涼意沁沁,小翠抱著胳膊有點發抖,“就兩句話。”

陸寶榮有些失望,“噢,明天說都來不及,介要緊非要叫我起來。”

小翠跺著腳,“徐先生交代過我……”

“啥?”

陸寶榮滿心期待又假裝不耐煩地看著小翠。

“徐先生叫我不要把聽評彈的事體跟別人說,我忍不住跟你說了,你千萬不要在他面前說來說去,他答應這幾天和我……和我再去聽評彈,他要一不高興不想去了,寶榮叔我真的就要怪你了。”

陸寶榮愣了好半晌,“翠翠,這麽晚了,你又是專門來傷我心的是?”

小翠也看了他半晌,“寶榮叔,你老是這麽說,是真的,還是開玩笑?”

“我開啥玩笑?”

“你對我有啥心好傷。”

“翠翠,你拿一把剪刀把我的心剪一下好了,本來都睡著了……”

寶榮的心又一次碎了,這次直接碎成了灰,他摔上了門。

小翠站在裁縫鋪門口,愣了片刻似有所動地往回走,裏弄靜了片刻。斜對面理發店拉開一條縫,老馬伸頭出來幸災樂禍。

上海又迎來一個日出,老鐵提著大餅油條稀飯之類的早點回來,經過亂哄哄的人群,人群裏各種口音交雜,老鐵問了身邊的鄰居,“怎麽回事,這麽多外地人?”

“都是租房的,老鐵你們家就兩個人,三間房租一間出去不少錢。”

老鐵擺了擺手,一瘸一瘸地往家裏去,“我不缺這兩個錢。”

老鐵關了門,拿起那支警棍,往後堂間走,到兒子鐵林的房門前,敲了敲門,“鐵林?”

老鐵索性推門進去,兒子果然睡著沒動,老鐵用那支警棍敲兒子。

鐵林躍起來,抱怨地看著老鐵,“很疼的好?”

老鐵站在床邊,看著自己的兒子,“喏,這是你昨天不要的,我撿回來了,從今天起打算不做巡捕,我等下出門去茶樓的時候順便當垃圾扔掉,要還想做巡捕,就起來帶著它到老北門捕房上班。”

鐵林賭著氣說:“我這個巡捕去不去也是擺設,連巡捕房都是擺設。”

老鐵嘆口氣,“要怎麽跟你才說得通?你爺爺正四品捕頭,到我到你,從前清到如今,官官相護老百姓都曉得的事情,當巡捕更要心知肚明,不然怎麽辦?大事我們管不了,起碼街上小偷小摸強盜騙子要有人管吧?都像你一樣為輪不到頭上的事情空擔心,巡捕沒人做了,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還怎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