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現實生活要是那樣就好了。珍妮·斯萊特蜷進破舊沙發的角落裏,看著電視裏正上演的動人一幕:分隔多年的家庭終得團聚。這些年來珍妮竭盡所能,挖空心思滿足家人的一切願望,可他們仍對她不屑一顧。事實上這麽說也不完全正確——他們愛她。至少,珍妮覺得她的兒女們是愛她的。他們的父親就很難說了。比爾總是不厭其煩地對別人講起自己是多麽為妻子神魂顛倒,可回到家中兩人單獨相處時,珍妮卻感受不到一絲愛慕的痕跡。要說他真對珍妮有什麽感情的話,那肯定不是愛情。

她的生活——更確切地說,她的婚姻——是場徹頭徹尾的騙局。在所有外人,甚至是他們的孩子眼中,珍妮和比爾感情美滿、彼此關懷。但在私底下。當兩人回到他們的隱秘空間後,比爾就變成了一個惡魔。珍妮已經想不起他上一次向自己展露燦爛笑顏,或是誇贊她廚藝精湛是多久前的事。多年以來,她一直默默忍受著來自孩子父親的精神折磨。但事情遠不止此——衣服對她而言,不僅僅維持著她的體面,更是她身上累累傷痕的遮羞布。

自從半年前比爾出於健康原因而提前退休後,這種暴行就成了家常便飯。在他丟掉飯碗之前,珍妮每天至少還有幾個小時得以喘息。而在過去的六個月中,她唯比爾馬首是瞻,全天候聽從他的調遣。而因為珍妮自己名下沒有財產,她能做的改變微乎其微。

珍妮看過無數的日間節目,裏面的主持人總是鼓勵人們拿起話筒傾訴自己的苦惱。她從來都沒能鼓足勇氣撥通電話,但她很欽佩那些與她境況相似,卻能積極向外界尋求幫助的女性。孩子們年紀尚幼時,她也曾考慮過采取類似的行動。如果她當初勇敢一點的話,或許現在的生活會大有不同。

泥足深陷——這就是她現在的處境,除非有比爾的陪同,不然她連門也不能出。珍妮的日程從每天七點起床為比爾準備他的全套英式早餐開始。之後她要一面啃著自己的定量配給——一片吐司,一面被迫看著比爾吃大餐。隨後他會坐在餐桌前閱讀報紙,同時密切監視著珍妮把廚房裏的所有櫥櫃和器皿清理幹凈。一個上午就這樣過去了。午飯是三明治和咖啡。她要給比爾奉上兩輪三明治,而自己只能吃到半份。因為按照比爾的說法,她太肥了,盡管她的體重只有八英石1。

下午則是在給每個房間從裏到外的吸塵和打掃中度過的。在她做完家務後,比爾會用手指進行驗收。假如找到了一星半點的灰塵,他就以懲罰她為樂。下午的差事完成後,她又得一頭紮進廚房,從零開始準備一頓像樣的晚餐;諸如番茄罐頭一類的餐食是不允許出現在飯桌上的。晚飯要在七點鐘準時開始,哪怕晚一秒鐘,她就要承受比爾那由焦躁而帶來的暴怒。

吃飽喝足後,比爾回到客廳休息,珍妮則要洗碗刷碟,將所有東西再次收拾妥當。最後,比爾允許她收看一個小時的電視節目,然後上床睡覺,而她還要繼續忍受他的蹂躪性愛。那算是她一天最輕松的部分了。兩分鐘就可以順利完事,然後她會毫無睡意地平躺幾個小時,耳邊回蕩著比爾的鼾聲。

她的思考大部分是在比爾熟睡時進行的。通常來說,她考慮的內容包括,假如當初找到的男人愛上的是那個真正的自己,而不是想象中的模樣,那麽她的生活又會如何。而幾乎在她清醒著的每一分鐘裏,珍妮都祈禱著比爾能夠趕快死掉。只要他那罪惡的身體一息尚存,她就永無寧日。

大約淩晨4點,珍妮迷迷糊糊地睡去。在夢裏她來到了遙遠的美麗國度,那裏有個不知名的男子將她奉若公主。他對她寵愛有加,仰慕她的真誠體貼和先人後己的優秀品質。然後鬧鐘又如常地在6點45分將她喚醒,開始了一成不變的下一輪日程。

珍妮經常希望能拉起被子,繼續蒙頭大睡,但這種抗命之舉會引發的後果令她頗為恐懼。在比爾卑劣的統治下,珍妮只有在周五能得到片刻休憩,那是他們開車進城造訪超市的日子。比爾讓她獨自進行一周的采購工作,他則會去賭注經紀人那兒下注。有好幾次她都冒出了就此遠走高飛的念頭,離開這個倒黴的混蛋,重新開始。但她一點私房錢也沒有,想要實現這個計劃簡直是天方夜譚。同時她也不想面對孩子們會提出的尷尬問題——他們絲毫沒有察覺到父母婚姻的真實面目。

珍妮在超市裏一路奔忙,迅速買齊長長的購物清單上的所有物品,隨後便來到超市的咖啡廳。她選擇了大廳中心的座位,遠離窗戶,以防被比爾看到。這時她會掏出紙筆,開始給好友海倫·肯德爾寫信。過去十年中,和筆友通信是她每周唯一能夠享受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