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李有文(大黑)(第4/5頁)

但我對她所知又有多深呢?我甚至不知道她跟顏俊不是同一個父親的小孩,我也不知在同一個城市裏,距離她住處不到幾公裏的地方就住著她那對吸血鬼般的父母,我不知她背負如此沉重的經濟壓力,我不知她弟弟根本是個神經病。

關於她的一切,我所知甚少。

在她店裏的同事,或在樓下大廳的管理員眼中,她只是個尋常的美女吧。我的天啊,我最無法接受的是,其中竟然有一個男人就是那個管理員,就在這短短一周時間,我就見到三個男人出入她的房間,我該在發生的第一天就提著刀沖到她家把她殺了,以免她繼續墮落,只能摔到地獄。我沒有這麽做,我竟如收集資料那樣,耐心地,持續地,繼續收看,我竟還能若無其事,到了周六依然到咖啡店去找她。

那些畫面,我應該早有預感嗎?我該是早有懷疑才會去采購這些設備,裝設這一些監聽查看,可是,我並沒有預感,我本意也只是嫉妒心作祟,只是因為她身上偶爾出現的奇怪淤紫、紅腫,使我納悶。我只是從她最近越來越恍惚,感覺睡眠不足,或心神不寧的狀態,察覺,她該不會是有什麽,瞞著我的事,即使她這麽美,這麽與我不相稱,即使我在其他人眼中不過就是個呆瓜工程師,科技宅男,除了公司的配股,除了科學園區裏還在繳貸款的那個公寓,沒有什麽配得上她的地方。我甚至不夠呆,不夠癡傻,竟還會想到監視她這一招。我作為一個合適的戀人,不可能,作為一個失敗的戀人,卻也不夠格。

但是,在這三年的時光裏,總也有些時候,我真的感覺她愛著我,她身上流露出的氣息,她曾在我懷中展露的笑顏,真有那麽一點可以稱得上“幸福”的成分。然而,在那些錄像畫面裏,無論是早晨來的那個男人,那個中年色情狂,或者,唉,我不想說出口,那個管理員,雖然我必須承認,即使他是個管理員,卻長得穩重,脫掉那身藍色的制服,是一身精壯的肉身,摘掉近視眼鏡,他甚至還有幾分書卷味,他與美寶互動的方式好像他們已是多年好友,我無法描述他們互動的過程裏,那種令人感到心碎的親密。還有,這是最令我心痛的,我看著那個喊著美寶姐姐的男人,顏俊,一張臉俊秀近乎妖異,當他們赤裸躺在被褥裏,兩張絕美的臉仿佛雙胞胎,以一種像是植物般的方式互相攀附、拉扯、延伸,變成像是一株雙生的花,你不能說那是性交,卻也無法說那不是,那樣的畫面卻邪惡得讓人發狂,美麗得令人想哀嚎,那鏡頭裏的愛情滿溢,幾乎流露到畫面之外。

在那些時光,美寶展露的,都是我所沒見過的樣子,我不免會怪罪自己,從來也沒有一分鐘讓她如此癡迷,可以令她變得如此之美。

美寶到底要什麽呢?如果我們都不是她真正所愛,她如此辛苦到底在追求什麽?她原可以過著更好的生活,她可以離開這個混亂的地方,結婚生子,不再需要如此辛勤地工作。以她的條件,她的美貌,她真可以早早就在追求她的男人中,挑選一個條件更好的人,帶給她幸福的生活。我不能相信美寶之所以周旋於這些男人之間是為了追逐欲望,滿足快感,或者什麽變態的想象,她不是這樣的人。我幾乎可以確定,她只是太過悲傷太無助,或者,是因為我們給的愛都不夠好,沒有能力幫助她逃出她所要逃避的,好像有什麽一直在她身後追趕,而她必須透過這每一個來到她身邊的男人索求一點點依靠。我真恨自己從來也沒有看懂,聽懂,沒有理解她真正想要的,只是循著本能,習慣,日復一日地,以為這樣就是愛情,以為我們會結婚,以為,自己的存在可以為她帶來幸福。我憑什麽如此自信?光就我完全不理解她這點,我沒有資格說愛她。

你問我恨她嗎?是否恨得如此把她殺了?我不想脫罪,我寧願要一個簡單的答案,對,是我殺的,我就像一個尋常的、嫉妒的情人,在發現美寶與其他人的不軌之後,與她爭論,盛怒,或為了報復,殺了她。

是這樣的。盛怒之下勒死她,幫她化妝、換上新衣,擺成洋娃娃的形狀,那件衣服是我買給她的,我家裏還有收據。這場死亡就是我們的婚禮。

畫面是我錄的,看過那樣的畫面,殺人很合理吧。

為什麽最後兩周沒有監視畫面?是我洗掉的嗎?洗掉也能從電腦裏救回來吧,沒畫面是因為我跟美寶見過面之後,就決定不再監視她,我知道就可以了,我不忍再去探問她的私密生活,我愛她,即使她不愛我,即使她愛很多人使我痛苦,但我沒辦法不愛她。我把錄像設備關掉,但器材來不及拆掉,美寶說要跟我分手,我更沒機會去拆設備,就一直留著,沒想到美寶就死了。我恨自己為何不繼續監看,那麽我就可以把殺她的人找出來,然而,這世界有許多事都不從人願,至今我都不知道,往後我也沒機會問她,到底為什麽,必須要跟那些人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