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6頁)

我與管區警察走到臥室區,就看見鐘美寶。好可怕,那不是鐘美寶,唉,該怎麽說,那是鐘美寶的屍體,很明顯,已經死了,卻像個假娃娃似的,穿著完整,頭發垂放,頭微歪,一身白色洋裝,靠坐在床邊,兩手攤開。現在回想起來我全身都在抖,你看,就是這麽詭異,她的臉色紅潤,撲過粉,眼睛緊閉,睫毛好長。死人怎麽可以這麽漂亮?詭異,漂亮得詭異,完全不像我見過的鐘美寶,倒像是雜志裏的日本女孩。

但你一看就知道她死了,奇怪,可能臉部表情僵硬吧,不像在睡覺,而且脖子上青紫的勒痕好明顯,使得頭部有些腫脹。我不知道死人該長什麽樣子,反正那是死人沒錯。

後來場面就開始混亂了,警察開始用對講機呼叫,一個警察帶著我直奔電梯下樓,很快地其他警察都來會合。小孟一直大哭大叫,謝保羅也沖上樓了。因為我算目擊證人吧,後來連我也被帶到警局去。

命案發生前晚到當天下午是我值夜班,一次十八個小時的班,是特殊狀況,因為有人請病假,所以我可以說是目睹了全部的過程。但我什麽也沒看見,這種大樓就是這樣,是如此龐大,使你身在其中也感覺不到自己真的存在。

事後回想,鐘美寶被殺的那晚到隔天發現屍體,特別安靜而漫長。晚上保羅先去巡邏,我突然發現三號電梯的監視畫面怪怪的,起初是有些噪聲,接著就突然斷訊了。我呼叫保羅,請他到電梯時察看一下,他說監視器鏡頭整個掉下來,好像被誰拔掉的,但那麽高,也不太可能。我立刻通知維修單位,但這時間沒辦法派人來修,保羅下樓後,換我去察看,我拿了梯子把鏡頭裝回去,畫面又恢復正常了,那時我們都沒想到有什麽問題,因為電梯監視系統只是龐大的監視畫面其中一個,入口守好,不會出差錯,但我心裏覺得毛毛的,就跟保羅說,我再去巡一趟。中庭,電梯口,走廊,公共設施,每一處我都仔細察看,那晚訪客特別少,進出都是住戶,夜間生活的住戶都是熟面孔,一整晚,就像回巢的鳥,隨著夜色越黑,臉色越慘白,妝糊了的、酒醉的讓人攙進來的、可能剛下班的上班族,一批接替一批。直到連上大夜班的幾個人都回來了,早上六點整開始要準備七點交班,另一個上早班的同事來了,會有些手續上的混亂。我跟保羅剛完成巡邏,這時間是我很喜歡的時刻,守夜的工作結束,隨著黑夜告退而工作的緊繃感也逐漸消失,快下班了啊,徹夜不眠的疲憊會隨著天光亮起而有一段時間的清明,那時刻很舒服,心裏計劃著等會兒收工要去喝一碗熱熱的豆漿,配上蛋餅跟油條。這時早起的人還沒出門,晚歸的人都回到家了,天開始要亮起來,什麽都是蒙蒙的,大廳的燈光與門外的從黑轉灰色的世界相應起來,有一種夢的感覺。那天早上很平靜,我跟保羅當班,兩人聊了很多,中午靠近午餐時間,保羅突然說:“美寶今天沒上班。”我也不覺有怪。“可能今天輪休吧。”我說。“她今天沒假。”他說,說得斬釘截鐵,我有想到同事跟我提過的,保羅在跟美寶約會,我心裏也有底但不想多嘴。他又跑出去看了一次,然後就心神不寧的,但我也沒看到他在打電話或什麽,只是有時會失神,然後就是小孟跑進來了,那時我看見保羅的臉色慘白,好可怕。

後來發生的事警方都知道了。我們報案,附近的分局派人過來,我帶著他們上樓,警察似乎對於我對鐘美寶的日常生活熟悉感到驚訝與狐疑,我真的也顧不了這麽多,沒有人說記得住戶的訪客跟工作是犯罪吧,而且這種時候真的很有用。

警方後來問我鐘美寶當天的訪客有誰,我說,顏俊跟李有文。李有文是晚上七點過來的,顏俊也是差不多時間,但顏俊九點就離開了,登記簿上都有注明。李有文在十點離開。

我認得顏俊,這名字很好記。他不是住戶,但我知道他來這裏找誰。今年一月開始,他每個月都會到大樓至少幾次,是二十八樓之七鐘美寶小姐的訪客。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美寶的男朋友或兄弟,因為他年紀看起來比較小,像剛退伍吧,就是一種感覺啦,舉止還有那種在軍隊裏一板一眼的氣氛。但他的外形不像軍人,像那種所謂藝術家。頭發很長,長相很英俊。

他有那麽點怪怪的,看人不會直視你的眼睛,總是先把證件跟寫有住戶姓名的卡片準備好,“麻煩你。”他這麽說,但臉上一點也沒有表情。後來我讀了《龍文身的女孩》,我猜想顏俊應該就是亞斯伯格症吧,或某種自閉症。

起初都是押證件交換磁卡才能上樓,這方面我們管得很嚴。後來他有自己的磁卡了,但來的時候還是會跟我們打招呼,可能用磁卡上下樓感覺不自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