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空中花園(第3/5頁)

他每天早上都會到這片迷你高爾夫球場做點體操,所謂的練習場不過是一片塑料草皮,小小的水池永遠沒水,幾個球洞裏老是被玩具或樹葉堵塞。從沒看過誰來練習,偶爾會有個白人住戶在這兒赤裸上身做日光浴。

到了夏天,這裏可熱鬧了,遊泳池請了專業救生員,還設置遊泳班,大人小孩圍滿泳池內外,像個水上樂園,那時中庭的花樹盛開,真是繽紛。

然而,現在是冬天,冬天就是蕭瑟,大樓風讓中庭變成冷凍庫,誰都不想來逛逛了。過年前成交量都少,大家不喜歡在過年前變動,幸好他的租屋工作依然暢旺,然而,心中一股驅不散的憂愁始終盤旋,林夢宇為情所苦。

他點燃香煙,煙霧快速被風吹散。所謂的大樓風,強大得能把人吹跑,偶爾無風的日子,會非常舒適,但十天幾乎有七天大風,可惜了這一片美景。但是成天待在十坪大的辦公室,要抽煙就到外頭去,他每天要出來二十次。

他繼續抽煙,站在中庭裏,四周空曠,對面就是山,山上有高壓電塔,有樹林、小廟,有藍天白雲。“景觀是無價的”,他總是這樣對客戶說。說來八樓的不算有景觀,但也是天寬地闊的,幾乎可以感受到就在馬路對岸,奇怪地想到都是“河岸”兩字,或許因為望下去高架橋上的車流似河吧。

車河對岸,有一片密匝匝的樹林,那已是縣交,想來是私人保留地吧,面積很大,山林地大概也沒什麽用途,但就像他自家的庭院,眼睛可以直接觸及那深深的綠意,即使無法分辨樹種,那有什麽要緊,重要的是那片“綠”,能使絕望的生活活化。

夜晚,車河變成燈河,因為高度不夠,還無法幻化成夜景,更遠的地方,有兩棟大樓樓頂閃著七彩變換的燈,不知是誰的主意,但他時常久久凝望那幻化著的燈,紅,橙,黃,綠,藍,靛,紫,他像等待著什麽一般靜心數算著,會有不該想起的事浮現腦際。

從事中介工作以來,他偶爾會與女人在尚未出租的空屋內幽會,簡直像是定期發作的怪病。他抽屜裏藏有一支鑰匙,就是近期他準備用來約會的房間。房間不固定,但準備著總是有用,他喜歡從掛在墻上特制木盒子裏一排一排標有房號樓別的鑰匙中隨意抽出一串,說隨意是誇張了,這麽多年,哪個釘子掛著哪樓哪戶,哪戶是什麽格局他都知道,畢竟業主來托租,都是他親自接待,仔細征詢過的。況且換來換去,會出租的就是那些個房子,偶爾有新的單位出租,他總是迫不及待想去“開房間”。這念頭真齷齪。但他忍不住想,這是他掌握與占有這棟大樓的一種方式,他自己買屋、賣屋,也中介別人的買賣租賃,除此之外,他還要以秘密的方式入侵,當然,直接在這個大樓裏某一房間約會容易多了,但說帶客戶去看房子才是他能夠離開這個辦公室最好的理由。他亦想過妻子會忽然尋上門來,所以他會把其中一戶保留起來,用過一次之後,再進行租售業務,帶人看屋。

小套房出租,他時常在電腦上制作這些档案,親自拍照、寫簡介、上網刊登,也會貼彩色海報在公園的公布欄,照片越漂亮,出租率越高。這個新委托的房間陳設簡單,都是屋主留下的家具,都是原木訂制,品位不俗,雙人床鋪還是高級獨立筒,窗簾作了遮光效果,還附了三門冰箱與洗脫烘功能的洗衣機。當初買下這些小套房的屋主,到了一定年齡,各行婚嫁,男人若娶了老婆,多半會把房子賣掉,換一間大的公寓,有人甚至還是住在他們這棟樓,只是換了兩房或三房,少數的屋主,遇著家境寬裕的夫家,寵愛著,讓她把自己婚前如玩具一樣為自己買的小套房保留著,出租,“給你當零花”。

他賣房子時常舉這些例子,說這裏是聚寶盆。

不知是否因為長年與空屋打交道,有些屋子交易前得進去多少趟啊,身邊帶著形形色色的人,像演舞台劇那樣,一次一次彩排。有些屋子他特別喜愛,會破例帶情人去兩三次,白日夢裏也想象將那屋買下,金屋藏嬌,但那就太危險了,他絕不能在這裏留下任何把柄。

這不是一棟最高級的樓,這裏問題很多,可是他對此處有歸屬感、認同感,因為他的工作、生活、朋友、愛情,以及財產都在這裏。他最壯年的時光也全貢獻給這座樓,這樓回饋給他的,除了實質上的金錢、經驗與人脈,就是這段不為人知的“秘密時光”。無論一房、兩房或挑高夾層屋,他從不帶人去三房的公寓,不知為什麽,就是有點顧忌,或許因為他自己住的就是三房,不想有感覺或印象上的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