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空中花園(第2/5頁)

高一百五十米,地下六層,地上四十五層,共一千五百余戶,費時八年建造,1998年完工,曾經是台灣最高的集合住宅,如今也還占有第三高樓的位置。歷經建設公司改組,這龐大的大樓曾經歷過因管理不善而導致停水斷電的嚴重問題,2002年大樓小區管理會成立,情況開始改善,目前擁有功能強大、影響力甚巨的管委會,年年改選,組織嚴密,儼然自成一國。

他常自稱是這棟大樓的“樓主”,從二十年前大樓預售的時代就來此工作了,當時是在建設公司銷售部,大樓完工後還待了三年,後來才跳出來自己開中介公司,專做這間大樓租賃買賣,經手的房子數百間。這大樓的結構、歷史、住戶的身份背景他如數家珍。他在房價最低點每坪十四萬時,因炒作股票失利,把最初用員工價的四十五坪公寓賣掉,買了一個十五坪躍層投資,租了兩房的公寓自住,但身價已從A棟降至C棟,也只能安慰自己:“客人都在這邊嘛。”

如今房價可又上看四十五,眼看明年地鐵通車後就會飆破五十,當然,台北的房價也早就高過紐約、東京,他們這棟樓也比不上附近新建的“捷運共構”。“咱們的摩天樓已經舊了啊!”他哀嘆。建設公司老板早已脫產大陸,住戶更叠,CD兩棟以套房為主更是來來去去旅館一般混雜。幸好這一千多戶超過三千名住戶的大小區,有個勢力強大的小區自治會,仍運作自如,繼續著它的脈動。他公司的墻上掛了幾十副鑰匙,這棟大樓等待買賣出租的空屋無論大小規格,一半以上都在他手裏,即使不是委托給他,但何時遷入遷出,何人來來去去,他都心裏有數,大樓四棟三班制二十個管理員,每個都是他的心腹,他的眼目。

“樓主啊!”妻子喊他,“中午吃啥?”

美食街撐了一年終究沒做起來,曾經鬧哄哄地開了一陣,八個月吧,最後熄燈時也無人感傷,那一塊屬於建設公司的空間始終有一搭沒一搭地,有時租給某某體育用品、寢具、名牌服飾特賣會,也當過某議員的競選辦公室,最多的時刻都是閑置的,像一張空開的嘴,黑黑的,只有幾盞燈照著四角落,固定有人巡守,倒是便宜了後面那棟矮樓。正對著他們的那條街反倒真成了商店街,光是供應在大樓裏三家證券公司、兩家銀行與量販店的員工,開設了十家左右的商業午餐店。日式韓式泰式,意大利面牛肉面烏醋面,水餃湯包蔥油餅。中午時鬧哄哄的,傍晚也還有些下班回家的人潮。

幸好三年前阿布咖啡開張了,慢慢地,一樓幾個閑置的店面,房東巧妙區隔成幾個小店面,因應著生意漸好的咖啡店帶動的文藝氣息,花店、二手書店、美容院也陸續開業,整條街熱鬧起來。

“去阿布幫我買個三明治。”他說。“算了你別動,我自己去。”他站起身來,可以跟美寶見個面,總比待在這裏跟妻子面面相覷的好。

他承認自己有種小國島主心態,後來幾年附近明明也蓋起了三棟高樓,但“毫無想象力啊”,都是“贗品”,他這心態仿佛當時建築師是他了。可他確實瞧不起那幾棟樓,沒有“城市”的想象,高度不夠,寬度不夠,只會搞什麽“奢華”的噱頭,這種大樓到處都有啦,有錢就蓋得起來。但當初到底是誰先有那種眼光,在此不毛之地首先想象能夠建造出這種國際性、現代化的“城中之城”呢?摩天大樓作為一個建築,其意義不僅在於“摩天”之高,更在於它擁有企圖改變地景地貌,改變人們對於居住想象的野心與創造力。那時雙和一帶還都只是矮樓與田地啊!

唉,跟誰說這些去。大家看的不也都是房價嗎?

而且後來這樓真是斑駁了,被謠傳為轟趴場、制毒所、賣淫站,CD兩棟幾百間小套房龍蛇雜處,真是敗壞了大樓的名聲,可這不就是現在都市的縮影嗎?他就沒弄懂樓下怎就養不起一家酒吧。唯一還能讓人喝杯啤酒的地方,就是阿布咖啡,這家咖啡店帶動了大樓始終沒做起來的商店街,只因為店裏有個漂亮的店長,因為這家店用心地經營,美食街沒有完成的夢,因為咖啡店而達成了。有鐘美寶在的咖啡店,吸引了附近的上班族,甚至還有從台北來的文藝青年。一樓的店鋪讓大樓顯得年輕、新潮、有質感,他想起鐘美寶,渾身顫抖,他除了這些字眼,還有些不能說出口的,魔性嗎?不,就是魅力,鐘美寶讓這條商店街變得好有魅力。

誰說大樓注定日漸老舊?這棟樓是活生生的,它也有自我更新的能力。

最近每天他從三十七樓的住家公寓搭電梯下到八樓位於小區中庭空中花園的辦公室,會感到頭暈,中庭風大,辦公室就在最空曠的地方,這座樓一樓是金店面,公共設施都設在八樓,露天遊泳池、健身房、籃球場、洗衣間、圖書館,還有個迷你高爾夫球練習場,就在他辦公室旁邊。如果不是這些公共空間都虛有其表,設施老舊,缺乏維修,他還真覺得自己已經過著帝王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