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黑色星期天》(第3/6頁)


他的咽喉裏使勁發出啊啊的兩聲,像哀嚎,卻沒有淚水。他突然想起了一張臉孔。那張臉像是……像是放少了酵母的面團,永遠是死死板板的一坨,所以她的笑永遠是僵硬而殘忍的:“喂,我可沒說我喜歡過你,我可是有男朋友的,還不止一個呢!”那個女人不是已經被殺死了嗎?她玩弄、欺騙我的感情,現在她死了,媽的我應該高興才是啊,我應該大笑,像京劇演員那樣誇張地大笑,哈哈哈哈哈!笑聲在這個狹小的、密閉的、臭烘烘的洗手間裏回響,可是……可是我笑不出來,因為,因為——他扶著膝蓋,向前邁了一步,撲通一聲,幾乎是半跪在了水池前。他狠狠地擰開了水龍頭。嘩啦啦!冰涼的水像動脈被割破的鮮血一樣噴湧出來,他掬起雙手捧著,一動不動,水不停地溢出掌心。滿滿一捧水。舉到頭頂,淋下。疼!水,從他的額頭上,嘩地一聲滾落,猶如幕布一般,拉下了他的黑暗,他的夜。什麽?水?不是血嗎?鮮紅鮮紅的血,在酒的裹挾下順著他的額頭流淌,還有酒瓶砸碎後的玻璃碴子。他坐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可他聽得清清楚楚,天堂夜總會老板董豹那猙獰的笑聲:“給我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渾身挨了多少拳腳,他已經不記得了,唯一銘刻在心中的,就是有那麽一瞬間,一個溫軟的身體抱在自己的背脊上,替自己擋住了那些瘋狂的電閃雷劈!而後,她被拽開了,可她還在不停地大喊:“不要打人!不要打人!”忽然,暴風雨過去了,風平浪靜。他躺在一張溫暖的床上,一塊被熱水濕潤過的毛巾,輕輕地為他拭去嘴角的嘔吐物。淡雅的香氣,就像少年時代戴著紅領巾,在校園裏歡笑地跑過的無數個春天。他不忍睜開雙眼,淚水無聲地順著眼角流下。他輕輕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翻來覆去地念叨著一句話:“我不是瘋子,我不是瘋子……”
他哭泣著,哭泣著,從嗚咽變成抽泣,從抽泣變成嚎啕。在洗馬河畔,他坐在娟子的屍體旁邊,自殺一樣地放聲大哭,哭聲嗷嗷地像月光下一匹受傷的狼,眼淚如同洪水一樣順著瘦削的面頰流淌。那一刻,她抱著他,陪他一起哭泣。他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淚水,“啪”地滴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郭小芬。他從來沒有覺得這個名字有多麽動聽,可是現在,他只想把這個名字捧在掌心裏,但是掌心裏的水,不停地湧出,他什麽也沒有留下……現在,她已經被綁架了,生死未蔔。也許,她就像陳丹一樣,被囚禁在一個狹長的密室中,黑暗籠罩著她,她的心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你知道,那個時候我想起的是誰?——是你!”“我想起的是你!我想起的就是你!”那麽,好吧!林香茗和馬笑中匆匆趕往郭小芬的家,林鳳沖抓緊對徐誠、侯林立的審訊,杜建平帶著劉思緲親赴一線搜捕王軍。剛才還因為人多而顯得有些局促的行為科學小組辦公室,現在只剩下了蕾蓉一個人。她呆呆地坐著,有些不知所措。門開了。他的臉上濕漉漉的,晶瑩的水珠,不斷地從他前額的發梢上淌下。他靠在門框上,單眼皮下的兩道目光,像狼一樣,兇狠而有神。“我要看這個案子的所有卷宗。”他說,“從頭開始!”蕾蓉站起,嘴唇蠕動了半天,最後吐出的卻只有兩個字——“好的。”厚厚一摞卷宗,按照時間順序,從6月19日陳丹被從萊特小鎮解救出來開始,一頁一頁地翻過。20多天裏發生的一幕幕事件,就這樣再次被啟動了播放鍵。陽光灑在紙面上,那些記錄、圖片、簽字,都浮著一層令人眩暈的光芒。血案、懸案、疑案、案中案……與從前接觸過的案件相比,這個案子要紛紜復雜得多。千頭萬緒,猶如一個個巨大的毛線團扔到了野貓群裏,被攪得亂七八糟,剛一接觸時,令人茫然不知所措。因此,香茗利用行為科學對1號兇嫌和2號兇嫌進行的區分,不僅正確,而且在偵辦方向上起到了指南針的重要作用。而思緲采用“現場還原”的方式認定陳丹的媽媽死於賈魁的謀殺,也是合理的。郭小芬昨天的推理,乍一聽,可以說非常精彩,只是在某些細節上有些牽強,而且犯下了一個埋藏得很深的錯誤,這個錯誤讓我懷疑“兇手是王軍”這一認定——當然,這不能怪小郭,因為當時她畢竟不在現場……
所有的卷宗都看過一遍了。其中這一份需要再仔細地研讀,卷宗建立的時間是6月29日;卷宗名稱是“通匯河北岸無名女屍分屍案”;負責人的簽名是:劉思緲。劉思緲建立的卷宗和其他人有明顯的不同。她把跟老師李昌鈺在一起辦案的習慣帶回了國內,在卷宗的最後,總會單獨附上一張紙,寫出她對疑點的種種思考,這些思考的主觀性非常強,也許毫無價值,但“破案和犯罪有一個共同點——都需要靈感”。這份卷宗也一樣。真可惜,劉思緲已經在附於卷宗的紙上已經寫明了自己的困惑,為什麽沒有進一步思考下去呢?呼延雲慢慢地合上卷宗,迷離的目光停在桌子上,上面擺著蕾蓉中午給他買的快餐,他卻一點食欲都沒有。看看窗外,陽光已經不那麽刺眼了,一瞧墻上的掛表,有些吃驚,不知不覺間,竟已經過去了7個小時,現在的時間是下午5點。他站起身,走出門,在樓道裏徘徊著。黑暗的樓道,兩邊的墻上似乎沒有門,就那麽長長地一直延伸下去,盡頭的窗戶,有一些光芒……哭聲。哭聲把沉浸在思索中的他喚醒了,沿著哭聲尋去,來到預審室門口,裏面兩個審訊員正襟危坐,桌子對面是小喬護士,耷拉著腦袋,不停地抽泣著。呼延雲走了進去。兩位審訊員只知道他是專案組的人,卻並不認識他,很有禮貌地沖他點了點頭。“怎麽回事?”呼延雲指著小喬護士問。“一直在問她7月10日晚上12點離開小白樓去做什麽了,可是她就是不講,哭哭啼啼的。”審訊員不耐煩地說。呼延雲拉了張椅子,坐在小喬身邊。可憐的姑娘,眼睛像在水裏泡過一樣又紅又腫。他不禁嘆了口氣,輕輕地說了一句什麽,聲音太小,連那兩個審訊員都沒有聽見。小喬猛地擡起頭,震驚地看著呼延雲,半晌,才羞赧地點了點頭。呼延雲站起身,對那兩個審訊員說:“她是無辜的,放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