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與獸(第4/6頁)


王軍心裏一沉。酒拿來了。馬笑中從王軍的頭頂往下澆,然後掏出zippo,啪地打著,點了根兒煙,叼著煙,用zippo的火苗在王軍耳垂上一掃,滋啦一聲,嚇得王軍一激靈。馬笑中笑了:“走。”王軍為了不被烤全羊,乖乖地在他前面走。出了夜總會大門,馬笑中突然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一看,原來是郭小芬打了輛出租車,正等他。馬笑中照王軍屁股狠狠一腳,把他踹趴在地上,躥上車,司機立刻把車開走了。“你們還不走?等我做什麽!”馬笑中責備郭小芬。“廢話,怎麽能扔下你不管!”郭小芬說,“司機,趕快去附近的醫院,我們這兒有個人需要包紮傷口。”在醫院,醫生給呼延雲的腦袋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你幹嗎去了?”郭小芬在診室外面問馬笑中,“讓你陪呼延雲上洗手間,你倒好,把他一個人扔下,你看看他惹的這禍!”“我追人去了。”馬笑中使勁嘬了兩口煙。“追誰去了?”郭小芬問。馬笑中沉默了一下,才狠狠地吐出兩個字:“賈魁!”“啊?”郭小芬非常驚訝,“他在天堂夜總會?”馬笑中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然後說:“呼延雲這小子誤闖封包,倒是立了個大功,我在整個夜總會都沒有發現的火柴盒,卻在賈魁所在的那個包廂的桌子上看見了——雖然只一瞬,但我敢肯定,絕對是同一個火柴盒。”郭小芬低頭沉思,馬笑中突然叫了一聲“壞了”,把她嚇了一跳:“又怎麽啦?”“我不是拍了董豹一酒瓶子嗎?咱們把呼延雲送到離夜總會最近的醫院來包紮,董豹那些小弟一定也會把他往這裏送啊。”說完,他跳起來就往電梯間跑,剛到拐角,隱約聽到“慢點擡豹哥”的一片叫喊聲,連忙回來,和郭小芬一起,攙扶著剛剛包紮完的呼延雲出了診室,正慌不擇路,一個俏麗的身影閃了過來:“跟我走!”正是剛剛被呼延雲搭救過的娟子。
順著步行梯下了樓,已近子夜,街道漆黑,如潑墨一般。“我常來這所醫院看病,你們一出夜總會,我就打車跟著你們。”娟子指著呼延雲問,“他……沒事吧?”聲音發顫。呼延雲本來就喝了不少酒,又被酒瓶砸了腦袋,現在處於半昏迷狀態。郭小芬說:“他沒事。倒是你一身的傷……趕緊進醫院診治一下,然後回家休息吧。”娟子一聽,眼裏頓時淚光瑩瑩:“我……我沒有家。”一時間,幾個人都陷入了沉默。片刻,郭小芬突然想起了什麽:“有種火柴盒,一個同心圓裏有兩個大寫的‘t’字,是你們天堂夜總會專用的嗎?”娟子點了點頭。“是做什麽用的?”郭小芬追問道,“我在disco大廳裏沒有看到啊。”娟子說:“那是在包廂用的,客人要玩冰火九重天,點酒精爐加熱茶水的時候使用。”郭小芬一愣:“什麽是冰火九重天?”娟子不再說話。郭小芬料想是不便深講的事,便和馬笑中一起扶著呼延雲打了個車,與她告別了。“他怎麽辦?”在車上,馬笑中指著呼延雲問:“你知道他家在哪裏嗎?”郭小芬搖了搖頭:“看他這樣子,連句話都說不全了,先讓他到我家住一晚上吧,你另外打個車回家。”馬笑中吹了個口哨:“這小子,好艷福!”“你說什麽?”郭小芬瞪圓了眼睛。“我說,他這頓打挨得值!”馬笑中哈哈大笑起來。進了家門,摸開了燈,把一團爛泥似的呼延雲放倒在床上,郭小芬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她看著這個四仰八叉的家夥,突然覺得他好古怪好矛盾:似乎很聰明,可是又笨到在夜總會裏公開拔份兒,挨了頓臭揍;看望陳丹時,說“那不過是一只玩兒大了的雞”,惡毒入骨,可是剛才又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姐挺身而出,險些把命搭上……他的嘴角,還掛著一些挨打時吐出的汙物。郭小芬用把毛巾浸在熱水裏,然後輕輕地將他的嘴角擦凈。
突然,她看到呼延雲緊閉著的眼睛裏,慢慢地泌出了淚水。醉鬼輕輕地抓住了郭小芬的手腕,嘴裏不停地念叨著什麽,聽了半天,竟是翻來覆去的一句話:“我不是瘋子,我不是瘋子……”郭小芬把他的手放下,怔怔地看著他,然後關上燈,卻繼續坐在他身邊,於黑暗中發著呆,一時間心事浩茫。遠處寫字樓頂的霓虹燈,閃著撲朔迷離的光芒。很久很久,她才在沙發上坐下,也許是太疲累的緣故,腦袋一偏就睡著了。他。躺在床上的他,眼皮偶爾一動,於是沉重的天花板在倏忽的一視中,變成了淹沒他的海水,他如浮屍一般起起沉沉,漸漸地陷入了徹底的大黑暗……“呼延雲,呼延雲!”有人一面叫他的名字,一面敲著什麽。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中,他茫然地擡起頭,發現自己正坐在高中課堂裏,語文老師用指頭敲著他的課桌:“叫你回答問題,怎麽傻呆呆的不說話?又溜號了吧?想什麽呢!”滿教室的哄笑聲。窗外,陰沉沉的,密雲不雨。他才轉過味兒來,想把平攤在桌子上的本子掩起來,可是已經晚了,老師一把搶了過來。“我就知道,你又在寫小說,又在想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老師把本子拿在手裏,“下課去我辦公室!”下課了。敲門,走進年級組辦公室。辦公室裏,聚集著所有的老師,臉一律沖著他,可惜面容都是模糊的,像貼上了一層厚厚的玻璃紙。每次都是這樣,為了對付他一個,幾乎要傾巢出動,猶嫌兵力不足。“為什麽你總是寫這些陰暗面?!”年級組長揚著他的本子,不停地在半空甩動,“什麽被城管逼瘋了的修鞋女人,什麽在商場門口拉二胡的瞎乞丐,什麽用跳樓自殺來索要拖欠工資的民工,什麽拒絕拆遷而被毆打的老頭……”他冷冷地說:“我只寫我看到的。”“那只能說明,你的視線是偏激的、狹隘的!”年級組長瞪圓了眼,“我們周圍充滿了溫暖和光明,你怎麽就統統沒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