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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僧侶的誦經聲中,人們依次上前敬香。等所有人都敬過一遍,不知道要花上多長時間?在對上完香的吊客低頭致謝的空當裏,千佐都擡眼望了望長長的隊列,心頭一陣膩煩。她原本希望的是一場規模不大卻極盡精雅的儀式,僅限親屬參加,卻受到來自各方的壓力,說這樣太對不住方方面面人士的長年照拂,結果連守靈夜也鬧出了這麽大的陣仗。明天的葬禮恐怕人會更多。要和每個人都寒暄一番,光想想就讓她心情抑郁。

她無意中向親屬席瞟了一眼,正好和坐在最前排的胖乎乎的中年婦女對上了目光。女人厭惡地瞪著千佐都,一撇嘴,扭開了頭。

那是義郎的堂妹。千佐都今天還是頭一回和她見面。明明是為數不多的親戚中的一員,但她剛和千佐都照面,就語氣不善:“伯母說她不來。”伯母,應該就是義郎的母親。

“我聯系過她老人家了,她說,雖然很想來拾骨,但一想到義郎去得這麽冤,就不願來參加這種空有形式的儀式了。伯母還真是可憐呀。她一直擔心會出這種事,結果正如她所料。在電話裏,她哭得可慘哪。”

她或許是想說,我們什麽都知道,義郎的死都是你一手策劃的。

“是嗎,那太遺憾了。亡夫一定希望母親能來送自己一程的。”她回答得很利索,女人似乎很不甘心地剜了她一眼。

自從和義郎結婚之後,千佐都就沒見過夫家的那些親戚,不過,她不難想象她們都是怎麽在背後議論自己的。如果自己處在和他們相同的立場上,或許也會這麽說的吧:沖著錢結婚,一直等著老公早死,不,說不定只要一有機會,就打算殺了老公呢——

隨他們說去吧,千佐都想。沖著錢結婚是事實。義郎也知道。“要是沒有錢,你是不會跟著我這種老頭子的吧。”他經常笑著這麽說,“不過,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哦。我的身體可是很棒的,才不會那麽簡單就咽氣呢。”

的確,義郎比她想的還要健康,應該會很長壽。不過,這並不是千佐都的誤算。不管怎麽健康,也活不到一百歲吧?他頂多還能活上二十年,只要等到那時候,所有財產就都是自己的了。那就夠了。當然,如果能死得更早一點,就再好不過了。所以,千佐都也的確曾經摸索過,看是不是有什麽好辦法。她還對地下網站有過興趣,不過沒找到登錄的方法——

千佐都正天馬行空地想著,忽然覺得齋場的氣氛一下子變了。周圍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祭壇前。千佐都也朝那邊望過去。

一個瘦削的男人站在那兒。長發垂肩,滿腮胡茬,下巴尖削。千佐都瞬間同時想起了基督像與餓鬼。

男人注視了好一會兒祭壇上的遺像,緩緩開始上香。這段時間裏,沒有一個人出聲。

上完香,男人朝千佐都這邊走了過來。她低頭道謝。

男人低聲說了句什麽,千佐都沒有聽清,擡起頭:“誒?”

“是不走運嗎?”男人用平板的聲音低聲道,“吸入硫化氫,僅僅是單純的不走運嗎?”

這詭異的聲音就像從地獄底部傳來一般,千佐都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想不出別的話來,只能“嗯”了一聲。

“是嗎。那真是太可憐了。”男人深施一禮,走開了。他的背影如此妖異,千佐都一時竟無法將眼光移開。

守靈夜後,千佐都來到別室。這裏是用來款待參加守靈的客人的。當然,身為喪主的千佐都沒有動筷子,只專心在相關人員之間走動寒暄。不過,這其中一大半她都是初次見面。長年在義郎手下工作的一個叫村山的男人負責為她介紹。村山是個年近六十的小個子男人,面相像只狐狸,看上去很狡猾。不過義郎說,他其實是個非常謹慎認真的人。

雖說都是電影界的,卻又各有不同。除了制作人、劇作家、導演,還有不少藝人。收到的名片把千佐都的小包撐得鼓鼓囊囊的。

“您辛苦了,基本上就是這樣了。”村山一邊用手絹擦著額上的汗,一邊說。

千佐都又四下看了看。“好像還沒和那位交談過。”

“哪位?”

“喏,就是長頭發,很瘦的那位男士。感覺稍微有點兒怪……”

山村馬上明白過來,“啊”了一聲,點頭道:“是AMAKASU先生吧。”

“AMAKASU?”

“他是一名電影導演,您沒聽說過嗎?漢字是這麽寫的。”

村山用手指在手心裏寫下“甘粕”二字。

“甘粕才生?”

“對,對。您果然知道啊。”

“只知道名字而已。先夫經常提起他,說他很有才能。”

甘粕才生不單單是個天才,那家夥是電影之鬼。為了拍出自己認可的畫面,他什麽都可以犧牲,甚至不考慮演員的性命。所以,他的作品是有靈魂的。那家夥是獨一無二的。世上再沒有他這樣的人了。——這是義郎的原話。